故事二 第十九節

希拉下樓去把洗好的衣服放進乾衣機,說她會找奧斯卡打探一下消息。內特和薇科站在樓梯間旁邊的走廊里。

「發現還有下層地下室固然很好,」內特說,「但她的衛生間也很有意思。」

薇科瞥了他一眼,「為什麼?她有什麼出格的衣服晾在那兒?」

「那兒的陳設像是更衣室,」他說,「前兩天聽她說過,我當時以為她在開玩笑。」

「所以……?」

「所以就我所見,這幢樓里每一套公寓的布局都不同。我指的是完全不同。」

她嗤之以鼻,「你見的還不夠多。」

「什麼意思?」

薇科經過他身邊走向樓梯間,伸手抓住裝飾華麗的扶手。「來,」她說,「看我能不能讓你見識一下卡瓦奇大樓的另一個古怪之處。」

兩人下樓。薇科在十三號門口停下,走廊對面就是上鎖的十四號。薇科敲敲十三號的門,內特在腦海里梳理房客,回憶是誰住在這兒。

內特沒有和來應門的女人打過交道,但他認得她是誰。內特見過幾次一對男女進出大樓,這就是其中那個曲線很美的女人。到近處仔細看,他發現女人的面頰上淡淡地有幾粒雀斑。「嘿,薇科,」她說,「什麼事?」

「請你幫個忙,」薇科朝內特擺擺頭,「這是內特,幾個月前搬進二十八號。介意讓他看一眼你的公寓嗎?」

女人微笑道:「當然沒問題。」她向內特伸出手,「我叫黛比,見過你幾次。」

內特和她握手,「內特,我也見過你。你和你……男朋友?」

「丈夫,」她說,「克里夫。他這會兒有個活,過幾個小時就能回來。」笑容持續不變,讓內特想起小時候二三年級的某位老師。

她退到旁邊,讓薇科走進公寓。黛比扭頭看著內特說,「二位喝點什麼?我有牛奶、水和橙汁。」

內特走進房間,抬頭望去。

向上一直望去。

「還有半壺咖啡,」黛比說,「不過我也可以煮一壺新的。需要的話也有茶。我正在燒水。」

他面前的磚牆至少高二十英尺。牆上有兩扇和他的公寓一樣的大窗戶,向上兩碼左右又是兩扇。視線離開磚牆和窗戶,落在枝形吊燈上。吊燈彷彿水晶玻璃長簇的森林,上百根玻璃柱圍成幾個同心圓,用黃銅鏈條固定在硬木天花板上。

公寓的其他細節這才落入內特眼中。天花板和牆壁是華麗的深色硬木,看上去和地板差不多,但沒有一個世紀的磨損刮擦留下的印痕。他湊近查看,發現每一條從天花板到地面都是一整塊板材。這裡彷彿莊園甚至城堡里的私人圖書館。

「天。」他說。

「哈,」黛比說,「經常聽人這麼說。」

「都是你們自己弄的?」

黛比又微笑道:「不是。克里夫是個好木匠,但你別誤會,我們搬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了。不過閣樓和桌椅是他親手做的。」

內特再次抬頭望去,盡量不看得入迷。正對窗戶的屋角里有個十英尺見方的平台,由兩層二乘四木條釘成的長腳支撐。他看見平台四周有欄杆。平台的高度和上面一層樓差不多,連著一道樓梯。「那是二十三號,」他說,「沒有門是因為沒有公寓。」

「腦子蠻快嘛。」薇科說。

「你怎麼會有教堂式的高屋頂?」

黛比聳聳肩,「我說過了,我們搬進來就是這樣。」

「不,我是說……我是說為什麼要弄成這樣?為什麼要在公寓樓里放個二層樓的房間?」他望向薇科,「地下室也許該稍微緩一緩。」

「什麼?你認真的?」

黛比從廚房區退出來,「地下室有什麼特別的?」

他們在桌邊坐下,薇科和內特把照片和扶手的事情告訴她。黛比給自己泡了茶,拿起廚台上的碧然德凈水壺給他們倒水。她讓內特想起黑白電視劇里的漂亮媽媽。黛比就是現時代的瓊·克利佛,舉止、笑容和招待客人的禮儀都如出一轍。

她吹了吹茶杯——很有禮貌地輕輕兩下——然後低頭看著地板,「所以你們認為下層地下室和不知從何而來的電力有關?」

「對,」薇科說,「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進去看看。」

內特又開始打量這套猶如教堂的公寓,看著牆上的每一條木板。「我認為我們應該丈量一下。布局上的種種參差肯定有什麼意義。」

「比方說……?」

他聳聳肩,「我不知道。這幢樓有那麼多奇怪的地方,這一點似乎是最顯眼的。公寓通常來說,應該是對稱布局,但這地方能有多不對稱就有多不對稱。其中肯定有原因。等畫出藍圖,我們也許就能發現之前遺漏的線索。」

「或者直接去下層地下室看看。」薇科說。

「也對,但很困難。假如奧斯卡在掩蓋什麼,那他現在已經起疑心了。我們必須停幾個星期,等他忘記曾在底下撞見過我們。這幾周我們可以四處看看,只要不引起懷疑就行。」

黛比放下茶杯,「他說得有道理。」

「好吧。」薇科嘆道。她用手指敲著水杯。「會很難,」她說,「我只認識這裡的一半住戶,這其中又只有一半關係還不錯。」

「就算只有我們三個人和公共區域,可以做的事情也已經很多了,」黛比說,「也許足以幫我們弄清楚空間布局。克里夫明天休息,他也可以幫忙。」

「他願意嗎?」內特問。

黛比點點頭,「他對這兒的迷戀不比薇科差,只是沒時間去研究而已。你們要是能搞出個行動計畫,他會哭著央求參加的。」

薇科起身去添水,到廚台前猛地退了兩步。內特望過去,看見一個綠色影子鑽進水槽。他扭頭問黛比:「你這兒也有?」

「對,」她說,「很有意思,對吧?」

內特喝口水,「大概吧,住進來之前,我從沒見過綠色的蟑螂。」

「通常只能在加勒比和灣岸地區見到綠色蟑螂,」她說,「但這些並不是古巴蜚蠊。我學的是生物化學,在實驗室用蟑螂做過許多研究。這幢樓里的蟑螂獨一無二,搞不好是個新物種。」

「哦,好好玩。」薇科說。

黛比投向她的眼神應該叫居高臨下,可她卻有辦法讓這個眼神變得好玩又慈愛。「什麼時候你要是仔細看看,也會覺得它們很迷人。另外,假如你們在找神秘之處,它們就是一個個小謎團,相信我。」

內特坐了起來,「怎麼說?」

黛比微微一笑。這個笑容應該很嚇人才對,可掛在她臉上卻非常搭調,誠摯得簡直荒謬。「它們的DNA很有意思,真希望我能想出研究手段,」她說,「明白嗎?只要能想出辦法把它們和儀器放在同一個地方,我光靠它們的外形變異就足夠寫畢業論文了。」

薇科把水杯放在桌上,「大學不讓你出借設備?」

「我需要的設備不行。」

「所以多一條腿是很了不起的變異?」內特問,「不僅僅是什麼畸形?」

「多一條腿是大事情,」黛比說,「這方面的穩定變異,而且還功能完好,實在太罕見了。它們的綠色甲殼和上下顎形狀也很奇怪,但這還遠遠不是最詭異的。因為據我所觀察到的,它們不吃東西。」

「不吃什麼東西?」

「不吃任何東西,」黛比說,「你把食物放在廚台上,它們碰都不碰,只會繞著走開。它們對毒藥和誘餌也視而不見,所以你不可能除掉它們。我在衛生間養了一缸,有一百隻左右,連一次也沒餵過,」她舉起雙手,「所以,它們靠什麼生存?」

薇科不安地瞥了一眼衛生間,然後和內特一起搖頭,「你不能去實驗室研究,是因為……」

「因為我沒法把它們弄進實驗室。」

「沒有車?」內特問。

黛比搖頭道,「我試過帶幾隻去實驗室。我最初的想法是養殖一批,然後開展研究,」她搖搖頭,「可是,你把它們帶出這幢樓,它們就會死去。」

內特的水杯停在半空中,「死去?」

黛比點點頭,「剛開始我以為是意外,但一次兩次都是這樣,於是我做了些實驗。我還沒有足夠數據可得出確定的結論,但看起來它們離開這幢樓三十一英尺零七英寸就會死。都到不了這個街區的盡頭。」

「發生了什麼?」薇科問,「它們有病還是什麼還是……什麼?」

黛比又搖搖頭,「就好像關掉開關。它們越過那個界限,立刻死掉。幾個月前我甚至用粉筆畫了條線。」

「我記得。」薇科說,「街上的綠色大圓圈。我以為是小孩在玩遊戲。」

「不是,是我。超過九十英尺,它們就會皺縮得像是已經死了幾個星期。具體距離我不清楚,因為我沒有足夠長的捲尺。因此我只能在這兒想盡方法研究它們,」她喝一口茶,「奇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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