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 第八節

內特想趁上班時查一查歷史地標的情況,但新送來的一箱退信和艾迪的又一番訓話熄滅了他的熱忱。第二天早晨收到的交通罰單(他忘了街道清掃的時間表)更是讓它徹底湮滅。直到下一個星期五,會計部的卡拉問他新住處怎麼樣,他才記起那三塊銘牌。這時他羞愧地意識到自己居然忘了大樓叫什麼。他撕了一張即時貼粘在錢包上,一是為了提醒自己,二是方便記錄。

可是,等他回到家裡,心思卻又轉到了別的地方。他發現周末最難停車,尤其是交通高峰時段。一輛特大型卡車堵住了公寓樓門前的大部分停車位。一個傢伙坐在一輛綠色金牛里,佔據了兩條車道之間的兩個停車位,無論內特如何企圖擠進任何一頭他都置之不理。內特繞著附近街區兜圈,總算在隔壁一條馬路找到車位,勉強把大眾車塞了進去。

他走回去,端詳著堵住公寓樓的卡車。這是全城隨處可見的那種普通白色卡車,通常和電影工業有著各種關係。走近圍欄,內特記起今天是四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

洛克管理公司的托妮站在台階頂上。她穿著又一條短得過分的裙子,胳膊底下還是夾著iPad,另一隻手拿著電話舉在耳邊。托妮看見內特,隔著前草坪綻放迷死人的笑容。

內特剛走到鐵門口,看見一條彈力繩拉著門,兩個強壯的男人抬著一張沙發走下卡車。他們晃晃悠悠地走向地面,腳下的吊開門吱嘎直響。

他跟著兩個男人走上台階。看他們的動作,你會覺得那張沙發是個空紙箱。托妮示意他在門口停下,他看著兩個男人爬上曲折的樓梯,邊走邊調整沙發的角度,連一步也沒有停下。

「我得掛了,」她對電話說,「這兒還有個客戶。」她合上電話,對他粲然一笑,「還喜歡這地方嗎?」

「沒的比,」他說,「尤其喜歡涼台。」

「我知道,」她的笑容愈加燦爛,「確實很厲害。真希望我的公寓也有這麼好。」

「不如你也來這兒住下。」

笑容簡直能晃瞎眼睛,他知道這個笑話沒那麼好笑。「說起來,」托妮說,「你有個新鄰居了。有人剛租了你隔壁的公寓。」

「有人?」

「呃,我不能透露客戶的個人信息,」她說,「不過你上樓也許就會遇見他。」

即時貼在腦海里一閃。「忽然想到,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內特說,他朝大堂點點頭,「我看見了信箱底下的那三塊銘牌。這地方究竟有什麼特殊的?」

「這是個歷史地標,」她說,「房主之所以能讓租金這麼便宜,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被免除了一些特定的變更和必需要求,另外還從政府得到了一小筆補貼。」

「是啊,」他說,「不過我想知道的是這兒為什麼是地標。」

笑容暗淡下來,「什麼意思?」

「這兒有什麼理由是地標?建築本身有特殊之處,還是這兒發生過什麼事情?」

她盯著內特看了幾秒鐘,「這兒很古老,你沒看見奠基石嗎?建於一八九四年。」她回頭朝地基打個手勢。

內特隨著她的手勢去看那一方大理石。「就這麼簡單?因為很古老?」

托妮看看iPad,用手指摸著屏幕上的圖案。「實話實說,塔克先生,我也不清楚為什麼。事情好像比我的年代要早一點,對吧?」她和內特對視,笑容恢複全馬力輸出,「奧斯卡也許知道。你問過他嗎?」

「沒有,」他承認道,「好幾天沒看見他了。」

「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幫你查一查,」她說,「我去辦公室問問,下次來的時候帶給你。」她打開手機看時間,「不好意思,我得走了。半小時後要在另一個地方接待客戶。」

內特對她揮手告別,她跑下台階沖向街道,邊跑邊點iPad。她穿過大門,走向貝弗利大街,身影漸漸消失。

他走向樓梯,和下樓的搬家工人擦肩而過。兩個人怎麼看都不像剛抬著沙發爬了三段樓梯的樣子——四段,算上從馬路到前門那段的話。他們對他哼了一聲算是打招呼,然後走向他們的卡車。

走廊里有一些紙箱。內特邊走邊心想要怎麼自我介紹和如何扮演好鄰居的角色。走到一半,某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更確切地說,是缺少了某樣東西。

二十三號的房門依然沒有把手。鎖板上只剩一個空蕩蕩的插孔。也許是搬家時特地取掉的?

內特把手指伸進插孔,摸到突起的法蘭停下。感覺這個窟窿可不小。感覺其實不是一個窟窿。

他在二十三號門口蹲下,望進插孔——是假的。法蘭再過去就是光滑的木板了。鎖板只是固定在門扇上而已。

「天,」一個聲音說,「希望不是被我的人撞掉的。」

說話的男人年紀挺大,近六十歲,但體型很好。他站在二十六號門口,抱著一個箱子。白髮剪成板寸。內特覺得軍隊教官退休後就是這個樣子,也許他們會去當虐待狂健身教練。

「不是,」他說,「幾周前就不見了。」

男人走了過來。他比內特高足足三英寸,馬球衫里的上半身是個完美的V字形。「那你怎麼進去?」

「我不住這兒,」他說,「我覺得這兒沒人住。估計在維修還是怎麼的,工人卸掉了門把手。」

男人看看空插孔,視線上移,打量內特的面孔。內特覺得對方無疑正在評估他。虐待狂健身教練的類比再次跳進腦海。

「蒂姆·法爾,」男人說,「今天剛搬進來。」他用胳膊夾住紙箱,伸出手,險些碾碎內特的手指。

「內特·塔克,」他答道,「我住你隔壁。二十八號。」

蒂姆點點頭,「你這個鄰居安靜嗎?」

「應該吧。」

年長的男人微微一笑,露出滿嘴雪白的小牙齒。「你要是不安靜,我會讓你知道的。這幢樓怎麼樣?」

內特聳聳肩,「我很喜歡。我搬進來也才一個月,但我覺得這是我住過的最好的地方。」

蒂姆又猛地一點頭,「比我理想中稍微小了點兒,但應該還好。要是有張平面圖就好了。」

「你沒看過房?」

蒂姆搖頭道:「沒親眼見過。我之前住在弗吉尼亞。」

「為什麼來洛杉磯?」

「一個人來加州還能為什麼?」蒂姆微笑道,「嘗試尋找自我唄。」

內特也微笑道:「我是為了一個姑娘。」

「結果如何?」

他聳聳肩,「結果我花了六年嘗試尋找自我。」

蒂姆咯咯一笑,改用雙手抱住紙箱。「對了,」他說,「托妮說的涼台到底怎麼樣?」

「相當不賴。景色極好。」

「加州該做的事情要做就做全套,對吧?我打算等會拎著啤酒上去看日落。」

「對了,」內特說,「提醒一聲,要是你在屋頂門上看見一張字條,意思是我們的一個鄰居在脫光了曬日光浴。這麼晚了她多半不在,不過還是先告訴一聲。」

「說來傷心,我已經到了看見裸女不但不太興奮,還會覺得自己是個齷齪老頭的年紀。」

「唔,呃,你還沒見到她呢。」內特說。

蒂姆咧嘴壞笑,用腳推開房門。裡面是個小房間,被箱子塞滿了一半。就內特所見,房間還不到十英尺見方。

「咦,」他說,「你那套公寓是怎麼回事?」

蒂姆點點頭,「我知道。就像我剛才說的,要是先看平面圖就好了。」

「有隔開的房間嗎?」

「有。空間利用得不太好,但我相信我能解決。」他把紙箱放在另一個紙箱上,望向內特,「你那套不是這樣?」

「不是,」內特搖頭道,「我的是個工作室。全開放,但廚房和卧室是分開的。」

「奇怪,」蒂姆說,「要那樣倒是不錯。」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搬家工人回來了,這次抬的是衣櫃。

「很高興認識你,內特,」蒂姆說,「回頭聊。」

「好,我也是。」

內特退向自己的房門,讓工人走向二十六號,來到住處門口,不進去似乎有點犯傻。

落日光輝穿過廚房的百葉窗,他轉動百葉窗隔斷陽光。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跑過廚台,爬上了牆壁。第二隻蟑螂出現在水槽里,繞著排水口轉了兩圈,最後爬上他的晾碗架。

他從架子上拿起玻璃杯,按下去扣住一隻蟑螂,另一隻爬到微波爐底下消失了。被抓住的這隻很小,還不到半英寸長,翡翠綠的甲殼上有著美麗的花紋。它不知怎的受了傷,缺少一條腿。

「那麼,蟑螂先生,」內特說,「現在只剩你、我和這個玻璃杯了。」他考慮要不要把蟑螂丟進水槽淹死。他必須去買幾個滅蟲籠,以免情況失控。

蟑螂的觸角掃過玻璃杯的內側。它飛快後退,猛地前沖,撞在玻璃上,發出微弱但實打實的「叮噹」一聲。內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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