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無主的力量 Chapter 4

埃德加爾悲傷地看著瓶子的碎片。唉,他的模樣現在已經不是在假裝悲傷——色彩鮮艷的寬鬆短褲,鬆鬆垮垮的針織背心,從短褲和背心之間露出來的小肚腩。他不太注意自己作為宗教法官形象,大概認為法力強大才是最重要的。

「你又不是在布拉格,」我試圖安慰他。「這是俄羅斯。在我們這兒要是打不開瓶蓋的話,常常就是把它毀了。」

「現在得寫個說明了,」埃德加爾愁眉苦臉地說。「捷克的官僚主義並不亞於俄羅斯。」

「可是我們弄清楚了,拉斯不是他者。」

「我們什麼也沒弄清楚,」宗教法官惱火地嘟噥說。「如果有好的結果那倒也算了,要是壞的結果呢……好吧,假設,他是非常強大的他者,感覺到中了圈套,於是就開了個玩笑……正好他心情不錯。」

我沒有做聲,這種可能性確實也不能排除。

「他不像他者,」科斯佳輕聲說。他只穿著一條褲衩坐在鋪位上,渾身汗淋淋,喘著粗氣。看來,他當蝙蝠玩鬧得太久了。「我在『阿索』就查過他。竭盡全力。現在也是……不像。」

「有個問題要問你,」埃德加爾打斷他的話。「你為什麼要在窗子邊上奔跑?」

「觀賞風景唄。」

「不能停在車廂頂上垂下腦袋觀賞嗎?」

「在時速一百公里的狀態下嗎?我雖然是他者,但要違背體力的規律也做不到。力不從心!」

「這麼說,以每小時一百公里的速度飛行,你的體力是允許的嘍?而坐在車廂頂上——你就做不到?」

科斯佳沉下臉來,不吭聲了。他把手伸進上衣里,坦然地從那兒拿出一個小酒壺。喝了一口——一種厚厚的、深紅色的、幾乎像黑色的液體。

埃德加爾皺了皺眉頭:

「你多久需要……吃東西?」

「要是不變形的話——可以堅持到明天傍晚。」科斯佳在半空中搖晃著瓶子,裡面的液體發出沉重的聲音。「到明天還夠。」

「我可能……由於特殊情況……」埃德加爾瞟了我一眼,「發給你許可證。」

「不,」我趕緊說。「這會破壞程序。」

「康斯坦丁現在擔任宗教法官的職務,」埃德加爾提醒說。「光明力量也會得到補償。」

「不,」我又說。

「他必須吃東西。而火車裡的人多半難免一死,無一例外。」

科斯佳一聲不吭,看著我。沒有笑容,嚴肅地看著……

「那我就離開火車,」我說。「你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干你們想乾的事。」

「我了解守夜人巡查隊,」科斯佳小聲說道。「你想洗手不幹了嗎?你們老是這樣。你們自己把人類交給我們——對我們做的事卻瞧不起、不贊成。」

「住口!」埃德加爾大聲呵斥,他欠起身子,站到我們中間來。「兩個人都給我住口!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科斯佳,你必須要許可證嗎?或者你還能堅持一段時間?」

科斯佳搖搖頭。

「我不需要許可證。在坦波夫的某個地方我們這班列車會停站,我出去捉兩隻貓回來就行了。」

「為什麼一定要捉貓呢?」埃德加爾感興趣地問。「為什麼……唉……不是狗,比方說?」

「我不忍心殺掉狗。」科斯佳解釋說。「貓也不忍心……可是在坦波夫我到哪裡去捉牛或者羊呢?列車在小站停靠的時間不會長。」

「你在坦波夫可以得到綿羊,」埃德加爾許諾。「用不著……搞得神秘兮兮。一切就從這裡開始——人們找到一堆動物蒼白的屍體,小報上會報道說……」

他掏出手機,在電話簿里選擇了一個號碼,等了一會兒——很久,直到安靜地睡著的人拿起話筒。

「德米特里嗎?別嘰嘰喳喳了,沒時間睡覺了。故鄉在召喚……」埃德加爾瞟了我一眼,吐字清楚地說:「所羅門向你問候,有簽名和手印。」

埃德加爾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是讓對方有時間回憶起來,還是在聽那人的答話。

「沒錯,是埃德加爾。想起來了嗎?的確如此,」埃德加爾說。「我們沒有忘記你。我們也需要你。四個小時後莫斯科-阿拉-木圖列車將要停靠坦波夫。我們需要一隻綿羊。行嗎?」

埃德加爾從臉上拿開了一會兒手機,遮住話筒,激動地說:

「真是蠢驢,這些雇來的助手!」

「蠢驢也可以給我派用場,」科斯佳冷笑了一下。

埃德加爾又對著手機說:

「不,不是說你。我們需要的是綿羊。尋常的動物。或者山羊,或者母牛。做這件事我心安理得。四個小時以後你要帶著動物站在火車站附近。不,狗不行!就是不行!不,誰也不會吃狗。肉和皮你可以拿走。就這樣吧,等我們到了後,我再打電話給你。」

埃德加爾放好手機後解釋說:

「在坦波夫我們……人員非常有限。目前那裡沒有一個他者,只有從人類中雇來的助手。」

「哎呀,」我只能這麼喊了一聲。巡查隊里從來就沒有人類。

「會有的,」埃德加爾含混地說。「沒關係,能對付。都不是白吃飯的。你會得到一隻綿羊,科斯佳。」

「謝謝,」科斯佳溫和地說。「最好當然是山羊。不過綿羊也行。」

「你們討論完美食話題了嗎?」我忍不住問道。

埃德加爾用教訓的口氣說:

「我們的戰鬥力——也是重要的問題……那麼,你確定……這個拉斯……受到了魔法的影響嗎?」

「正是如此。今天早上。他心血來潮想乘火車去阿拉-木圖。」

「有意思,」埃德加爾同意道。「要不是你發現了這個線索,我們真的會對這個人採取措施。浪費很多力氣和時間。不過這意味著……」

「罪犯對巡查隊的情況非常熟悉,」我點點頭。「他了解我們在『阿索』的調查情況,知道我們當中誰受到過懷疑。換句話說……」

「某個領導階層的人,」埃德加爾同意說。「守夜人巡查隊有五六個,守日人巡查隊也有這麼多。好吧,假定有二十個……畢竟還是很小的範圍。」

「或者是某個宗教法庭的人,」科斯佳說。

「喂,名字,老弟,說他的名字呀。」埃德加爾冷冷一笑。「是誰?」

「維傑斯拉夫。」科斯佳沉默了一會兒明確地說,「比方說。」

有一會兒工夫我覺得通常沉著冷靜的黑暗巫師要罵起粗話來。而且必定帶著波羅的海口音。可是埃德加爾卻沉住氣說道:

「你是不是因為變形而太累了,康斯坦丁?大概,你該去睡覺覺了吧?」

「埃德加爾,我比你年輕,但是我們倆——在維傑斯拉夫面前都太嫩了,」科斯佳鎮靜地說。「我們看到了什麼?衣服,裡面塞滿了骨灰。我們親自查驗過這些骨灰嗎?」

埃德加爾不吭聲了。

「我不相信,光憑吸血鬼的遺骸可以得出什麼結論……」我插進去說。

「為什麼會是維傑斯拉夫……」埃德加爾說。

「權力,」科斯佳簡短地說。

「和權力有什麼關係?要是他決定偷書——為什麼要說出找到它了呢?悄悄地拿走——躲藏起來不就行了嘛。他找到書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明白嗎?一個人!」

「我可能一下子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科斯佳反駁道。「或者無法一下子確定罪犯是誰。但是,製造自己死亡的假象,然後帶著書溜掉,直到我們抓住殺害他的兇手——這是非常棒的一著!」

埃德加爾頻繁地喘著氣,點點頭:

「好吧。我請求查驗。我現在就跟……跟莫斯科的高級魔法師聯繫,請他們查驗骨灰。」

「為了萬無一失,請格謝爾和扎武隆都查驗一下遺骸。」

「不要對大人指手畫腳……」埃德加爾嘟噥說。「把自己的位子坐得穩當些——就能超脫了。」

的確,格謝爾和扎武隆今天夜裡也別想睡安穩覺了……

我打了個哈欠,說:

「先生們,不管你們想幹什麼……我要——睡覺了。」

埃德加爾沒有答理——他在想像中跟某個偉大的魔法師交談。科斯佳點點頭,也鑽到了毯子底下。

我爬到上鋪,脫掉衣服,把牛仔褲和襯衣塞到行李架上,解下手錶,放在身邊——我不喜歡戴手錶睡覺。科斯佳在下面關上了夜燈,車廂里安靜下來。

埃德加爾一動不動地坐著,車輪發出悅耳的鏗鏘聲。聽說在美國,鐵路上使用的是超長整鑄鋼軌,裡面的鋸口是特製的——模擬軌縫,於是就產生了這種最悅耳動聽的車輪敲擊聲……

我睡不著。

有人殺害了高級吸血鬼。或者是吸血鬼本人製造了自己被害的假象。這都不重要。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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