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無主的空間 Chapter 5

老巫婆阿琳娜在熬迷魂湯——一個勤快的女巫在自己的林中小屋裡乾的就該是這樣的事。她拿著爐叉站在俄羅斯火爐邊上,爐叉夾著的鐵鍋里正在熬著一團團發青的東西。她嘴裡喃喃自語:

白色的染料木和衛矛植物,

從懸崖邊捧來的一把沙土,

帚石南、蒼頭燕雀的骨架,

膿包中的膿液向外湧出……

我和埃德加爾走進屋子,站在門旁——老巫婆似乎沒有看見我們,背對著我們站著,抖動著鍋子,一邊抖一邊唱:

再加一點染料木和衛矛,

三枝羽筆用的是老鷹羽毛……

她咳嗽了一下,接著唱:

丙酮、酸牛奶、鑲木地板,

兩根樹條有點短?

阿琳娜在原地跳了起來,大喊一聲:

「喲,媽呀,我的老天爺!」

這句話說得一點也不做作……可是不知為什麼我清楚地知道老巫婆在等我們。

「你好,阿琳娜,」埃德加爾乾巴巴地說。「我是宗教法庭派來的。請您別再施巫術了。」

阿琳娜利索地把鍋子往爐子里一塞,這才轉過身來。現在她看起來有四十來歲——一個結實、粗壯、標緻的農婦。她非常惱火,雙手叉腰,像吵架似的嚷道:

「您好,宗教法官先生!幹嗎要妨礙我施巫術?存心要讓我再去捉蒼頭燕雀,再從老鷹身上拔毛嗎?」

「您的歪詩——只不過是為了要記住成分和順序的方法,」埃德加爾鎮靜地說。「迷魂湯您已經熬好,我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會妨礙您。請坐吧,阿琳娜……俗話說『腳里沒有真理』,何苦站著呢,對不對?」

「腳里是沒有,可腳上面也不會有,」阿琳娜愁眉苦臉地一邊回答一邊走到桌子旁。她坐下來,在印有矢車菊和除蟲菊鮮艷圖案的圍裙上擦了擦雙手,瞟了我一眼。

「你好,阿琳娜,」我說。「埃德加爾先生請求我當嚮導。您不會有意見吧?」

「我要是有意見的話,你們就會進入沼澤地!」阿琳娜略帶委屈地回答。「聽您的,宗教法官先生埃德加爾。有何吩咐?」

埃德加爾在阿琳娜對面坐下,一隻手伸到上衣下擺底下,拿出一個小的皮文件夾。他的衣服里怎麼藏得下這麼個東西?

「我們已經向您發出了傳票,阿琳娜,」宗教法官溫和地說。「您收到了沒有?」阿琳娜陷入了沉思。埃德加爾打開自己的信箋夾,向阿琳娜展示一些黃顏色的小紙條。

「一九三一年!」老巫婆驚叫一聲。「喲,多麼遙遠……不,我沒有收到。我已經向守夜人巡查隊的先生解釋過了——我在休眠。契卡誣告我……」

「契卡可不是他者生活中最可怕的東西,」埃德加爾說。「壓根兒就不是最可怕的……那麼,您是收到傳票的……」

「我沒有收到,」阿琳娜連忙說。

「沒有收到,」埃德加爾改口說。「好吧,假定是這樣。信使沒有返回……的確,在寒冷的莫斯科森林裡編外工作人員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阿琳娜保持沉默。

我站在門旁,觀察著。我覺得十分有意思。宗教法官的工作跟任何巡查隊的工作都相似,但是在具體情況中又是各有各的特殊性。黑暗巫師盤問黑暗女巫,而且是比他強大得多的女巫,埃德加爾對此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他身後有宗教法庭撐腰。在這種情況下,要指望「自己的」巡查隊來支援已經沒有可能。

「我們假設現在您已經收到了傳票,」埃德加爾繼續說。「我受委託在您接受最後審判之前預先跟您談一次話……所以……」

他又拿出一張小紙,眼睛瞧著紙,問道:

「一九三一年三月您在莫斯科第一麵包聯合工廠工作過嗎?」

「工作過,」阿琳娜點點頭。

「什麼目的?」

阿琳娜看了看我。

「他知道,」埃德加爾說。「請回答。」

「莫斯科的守夜人和守日人巡查隊領導都來找過我,」阿琳娜嘆著氣說道。「他者想檢查嚴格地按照共產主義理想生活的人類的舉止行為。既然雙方巡查隊的目的一致,而宗教法庭又支持他們的請求,我就答應了。我從來就不喜歡城裡,那裡總是……」

「不要轉移話題,」埃德加爾請求說。

「我完成了任務,」阿琳娜一下子結束了講話。「我熬了迷魂湯,在兩個星期里把它摻和到篩過的麵粉烤的麵包中,就這些!得到了巡查隊的感謝,我辭去了麵包聯合工廠的工作,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可是這裡的契卡完全……」

「關於您和國家安全的複雜關係您可以寫一本回憶錄了!」埃德加爾冷不丁大喊一聲。「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麼不按處方配製?」

阿琳娜慢騰騰地站起來。眼睛裡燃燒著怒火,嗓音很響,彷彿站在小木屋裡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電影《金剛》中的雌性動物。

「請記住,年輕人!阿琳娜永遠不會搞錯處方!永遠!」

這對埃德加爾沒有起任何作用。

「我並沒有說,您搞錯了。您是故意不按處方配製。結果……」他停頓了一下。

「結果怎麼樣?」阿琳娜惱羞成怒。「製成的迷魂湯是被檢查過的!效果與要求一致!」

「結果迷魂湯瞬間就起了作用,」埃德加爾說。「守夜人巡查隊從來就不是理想主義的傻瓜的大本營。光明力量明白,所有這一萬個實驗的對象瞬間就轉而信奉共產主義道德觀了,他們將難免一死。迷魂湯本該漸漸發揮作用,使道德重整在經過十年時間之後,到一九四一年春天才完全發揮效力。」

「不錯,」阿琳娜通情達理地說。「這樣就算完成了。」

「迷魂湯確實是瞬間發揮效力的,」埃德加爾說。「我們立刻察覺所發生的事情,不過一年以後實驗對象的數量減少了一半,到一九四一年活下來的人只有不到一百個了。那些挺過了道德重整的人……精神上的活力實在令人佩服。」

「喲,真倒霉,」阿琳娜表示惋惜地輕輕拍了一下手。「喲,被剝奪了自由……可憐的人兒……」她坐下來,瞟了我一眼。問道:「怎麼,光明魔法師,你也認為我耍了黑暗力量?」

要是她在撒謊——那是非常令人信服的。我聳了聳肩。

「一切都做得準確無誤,」阿琳娜固執地說。「主要成分都揉進了麵粉……你們要知道,在那個年代搞破壞活動有多難?迷魂湯的阻化劑用普通砂糖來充當……」她忽然輕輕拍了一下手,興高采烈地盯著埃德加爾,說:「就是這麼回事!那一年是荒年,麵包聯合工廠的工人們偷走了砂糖……所以就提前發揮了效力……」

「有意思的說法,」埃德加爾說,拿走了小紙條。

「這件事我沒有錯,」阿琳娜果斷地說。「實驗計畫是得到批准了的。要是巡查隊的高人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沒有想到的話——那錯的是誰呢?」

「真要是這樣就好了,」埃德加爾說,他舉起一張紙條。「這是您對麵包聯合工廠的工人進行的第一次實驗,這就是您的報告,還認得嗎?從那以後他們就沒法再偷『可愛的砂糖』了,因此只剩下一種說法——您是故意把實驗搞砸的。」

「我們再來看看有沒有其他說法呢?」阿琳娜抱怨地說。「比如說……」

「比如說——您的女友路易莎告密,」埃德加爾提出,「她說,在實驗的日子裡她偶然看到您跟身份不明的光明魔法師來往——在賽馬場的看台邊上。她說,你們爭論了好長時間,討價還價,然後光明魔法師交給您一包東西,您點點頭——然後互相擊掌言和。路易莎甚至聽到一句『我一定完成,不消一年……』我提醒您,進行實驗的時候您是禁止同他者接觸的,您跟他們接觸過嗎?」

「是的,」阿琳娜說,垂下了頭。「路易莎還活著嗎?」

「唉,她已經不在了,」埃德加爾說。「不過她的供詞被記錄下來了……」

「真可惜……」阿琳娜嘟噥著說。這句「真可惜」究竟指的是什麼,她沒有明說。不過可以猜到,指的是路易莎還算走運。

「您能不能解釋一下,您是跟哪個光明魔法師接觸的,您答應他做什麼事,您從他手裡拿到的是什麼東西嗎?」

阿琳娜抬起頭,對著我苦笑了一下,說道:

「太不如意了……我老是碰到不如意的事……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阿琳娜,我不得不進一步審問您,」埃德加爾說。「以宗教法庭的名義……」

「你試試看,二級巫師,」阿琳娜嘲弄地說。

說完她就消失了。

「她去黃昏界了!」我喊了一聲,離開牆邊,用目光搜尋自己的影子。可是埃德加爾還是稍等了一下:他在檢查老巫婆是不是在轉移我們的注意力。

第一層我們幾乎是同時到達的。我有點提心弔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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