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無主的空間 Chapter 1

誰說剛擠出來的牛奶味道鮮美?

或許,這是一年級的時候聽說的,大概是語文課本上有介紹剛擠出來的牛奶非常美味可口的文章。天真的城市裡的孩子也就信以為真了。

其實,剛擠出來的牛奶味道相當特別,把它放在地下室冷卻一整天——那就完全是另一種東西了。甚至那些缺乏必要的消化酶的胃病患者也能飲用。順便說一句,這種人數量並不少。以大自然母親的觀點來看,成人不一定需要喝牛奶,孩子才需要喝。

但是人類很少聽取大自然的意見。

他者就更不用說了。

我伸手去拿水罐,給自己又倒了一杯牛奶。冰涼的,上面浮著一層奶皮……為什麼牛奶煮沸後上面浮著的奶皮這麼可憎,而自製的牛奶中奶皮是味道最美的部分?我猛地喝了一大口。行了,得給斯維特卡和娜久什卡留一些。整個村子裡——不小的村子裡有五十座房子,總共才一頭牛!好吧,就算一頭……我非常懷疑,這只不事生育的褐色母牛多虧了斯維特蘭娜才會有這麼大的產奶量。薩莎大嬸——四十歲的俄羅斯老大娘,母牛賴克、騸豬鮑里卡、山羊米什卡以及沒有名字的小家禽的女主人沒什麼可自豪的。斯維特蘭娜只不過是希望寶貝女兒喝到真正的牛奶。瞧,所有的疾病就都遠離了母牛。就算薩莎大嬸喂它吃鋸屑——它也不會生病。

不,純正的牛奶確實是很棒的。應該讓廣告明星來到農村,手裡拿著袋裝牛奶,眼睛裡激情四射,嘴裡重複說著「純正的牛奶」,他們應該這麼來拍廣告,一定會拿到不錯的報酬。而對於那些早就徹底放棄飼養牲畜的農民來說更加簡單,可以繼續罵民主分子和「城裡人」,而不去放牛。

我挪開空杯子,攤開手腳懶洋洋地躺到樹上掛著的吊床上。以當地居民的眼光來看,瞧,這不是資本家嘛!坐著豪華轎車來,給妻子帶來洋貨,整天捧著書閑躺在吊床上……在這裡,你明白嗎,人們整天到處閑逛,沒事就喝點小酒來解宿醉……

「您好,安東·謝爾蓋耶維奇,」當地的醉鬼科利亞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隔著柵欄跟我打招呼。他怎麼會記住我的名字呢?「一路上還好嗎?」

「你好,科利亞,」我擺出一副老爺派頭跟他打招呼。甚至沒有作從吊床上爬起來的嘗試。反正他也不會對我提意見。我又不是為這個才到這兒來的。「謝謝,一切正常。」

「您需不需要幫什麼忙,家務活或者比如說……」科利亞失望地問。「我來是想打聽一下……」

我閉上眼睛——透過眼皮看到漸漸落下來的紅彤彤的太陽。

我什麼事也幹不了,一丁點兒也幹不了。只要能用六七級魔法干涉一下就足夠了,就能讓可憐的科利亞不再迷戀酒精,不再固執,還會產生想工作的願望,而不是只知道喝伏特加、打老婆。

我甚至能夠違背一切和約,悄悄地進行這種干涉。只要一隻手輕輕一動……

接下去呢?村子裡沒有活兒干。在城裡,以前的機械師科利亞又沒有用武之地。而要自己創業,科利亞又沒有資金。他甚至連一隻小豬都買不起。

於是,他便會又去找家釀白酒喝,靠打零工勉強糊口,不時拿老婆出氣,他老婆也是個酒鬼,被所有的事情弄得疲憊不堪。不是人應該得到救治,而是整個地球必須得到拯救。

或者說,是這地球上六分之一的大地,它有一個驕傲的名字——羅斯 。

「安東·謝爾蓋耶維奇,我非常……」科利亞誠懇地說。

在漸漸沒落的鄉村,誰還會需要曾經的酒鬼呢?這裡蘇聯式的集體農莊解散了,而唯一的農場主遭受了三次火災,他到現在還不明白這暗示著什麼嗎?

「科利亞,」我說。「你有沒有什麼軍事專長?當過坦克手嗎?」

我們國家有一些僱傭兵吧?讓他們到高加索去打仗也總比一年後因被淘汰而餓死好……

「我沒有當過兵,」科利亞用憂鬱的聲音說。「沒有被錄取。那時候非常需要機械師,我的役期一直一延再延,後來我超齡了……安東·謝爾蓋耶維奇,要是需要收拾誰的話——我本事大著哪!不要懷疑!我准把他砸個稀巴爛!」

「科利亞,」我請求說。「你不想看看我車上的發動機嗎?好像昨天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

「讓我看看!」科利亞提起了精神。「是啊,我……」

「接著鑰匙。」我扔給他一串東西。「我會給你一瓶酒。」

科利亞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要不要我再給您洗洗車子?不然的話,昂貴的車子恐怕……在咱們的道路上……」

「謝謝,」我說。「我將非常感激。」

「不過我不要伏特加,」科利亞忽然說道,由於感到意外,我甚至哆嗦了一下。這是怎麼啦,世界完全變樣了?「伏特加一點味道也沒有……要是能來一瓶家釀白酒……」

「咱們說定了,」我說。滿懷幸福的科利亞打開柵欄門,到棚子里去了,昨天我把汽車停在那裡。

從家裡——我不是看見,是憑直覺知道——出來的是斯維特蘭娜。這麼說。娜久什卡已經在安安靜靜地享受甜蜜的午睡……斯維塔走過來,站在床頭,遲疑了一下——然後把冰涼的手掌放在我的額頭,問道:

「不舒服嗎?」

「唔,」我嘟噥了一聲。「斯韋特卡,我什麼事也幹不了,一點也幹不了。你是怎麼在這裡堅持下來的?」

「我小時候就來過這個村子,」斯維特蘭娜說。「我記憶中的科利亞大叔還是個正常的人。年輕、開朗。開著拖拉機帶我這個流鼻涕的小姑娘到處去兜風。不喝酒。常常唱歌。你能想像得到嗎?」

「以前情況好一些嗎?」我問。

「喝得少一些,」斯維特蘭娜簡短地回答。「安東,為什麼你不對他進行干涉?我覺得你已經做好準備,在黃昏界里哆嗦了。這裡沒有任何巡查隊員……除了你。」

「這種癩皮狗我能管得了他多久?」我粗魯地說。「對不起……不該從科利亞大叔開始。」

「不從科利亞大叔開始,」斯維特蘭娜同意說。「不過會改變雙方權力結構的干涉是和約禁止的。人類歸人類,他者歸他者……」

我沒有作聲。的確,這是被禁止的。儘管干涉是把一大批人引向善或者惡的最簡單、最可靠的方法。可是這樣一來,平衡就會被破壞。歷史上也常有可以被稱為他者的國王和總統,可都是以戰爭收場……

「你在這裡一點精神也沒有,安東……」斯維特蘭娜撫摩著我的頭髮說。「我們去城裡吧。」

「可娜久什卡高興呀,」我反對道。「再說,你也想再住一個星期,對不對?」

「讓你受罪了……要不你先走?到了城裡你會快活一些。」

「可見,你想把我打發走,」我嘟囔說。「你在這裡有情人了吧?」

斯維特蘭娜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你哪怕說出一個人選讓我聽聽呢?」

「沒有,」我考慮了一下說。「除非是某個來別墅度假的人……」

「我們這兒是女人的世界,」斯維特蘭娜反駁道。「或者是單身女人,或者是男人拚命幹活,女人帶著孩子來玩……順便說說,安東,這裡發生了一件怪事……」

「真的嗎?」我警覺起來。既然斯維特蘭娜說「怪事」……

「你記得嗎?昨天安娜·維克托羅夫娜來找過我?」

「女教書匠嗎?」我冷笑了一下。安娜·維克托羅夫娜是那種典型的「女教書匠」,就是在老雜誌上能看到的那種老師模樣。「她好像是去找你媽媽的。」

「找媽媽,也找我。她有兩個孩子——羅姆卡,小的,五歲,還有克休莎——她十歲。」

「不錯嘛。」我稱讚安娜·維克托羅夫娜。

「別耍嘴皮子。兩天前那兩個孩子在林子里迷了路。」

我頓時睡意全消,一骨碌從吊床上坐起來,一隻手拉著樹,看著斯維特蘭娜:

「你幹嗎不早說呢?和約歸和約,不過……」

「別激動,他們迷了路,又找到了路,快到傍晚時他們自己回來的。」

「真是希罕事,」我忍不住說道。「兩個孩子在林子里耽擱了兩個小時!難道他們喜歡草莓嗎?」

「當他們受到媽媽的訓斥後,他們便開始講述,說他們是迷了路,」斯維特蘭娜鎮靜地說。「他們遇到了狼。狼在林子里追趕他們——剛好趕到小狼那兒……」

「哦……」我咕噥道,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心神不定。

「總之,孩子們嚇壞了。可是這時候來了一個女人,她對狼念了一首詩,狼就跑開了。那女人把孩子們帶到她家裡,請他們喝茶,然後把他們一直送到村口。她說,她是植物學家,她有讓狼害怕的花草……」

「小孩子的胡思亂想,」我反駁說。「兩個孩子沒什麼吧?」

「安然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