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無主的時間 Chapter 4

按我們魔法師的說法,命運並不存在,可它對我卻格外垂青。

在「阿索」的大廳(可不能稱這個地方為入口處!)我見到了吸血鬼不敢接近的那個老太婆。她在等電梯,若有所思地看著牆上的按鈕。

我透過黃昏界一瞧,確信:老太婆六神無主,可以說心急如焚。即使受過培訓的保安在這件事上也幫不上忙——她外表看上去沉著冷靜。

我果斷地朝這位上了年紀的太太走過去,正是朝「上了年紀的太太」走去——因為在這裡用溫和、善意的俄語單詞「老太婆」無論如何不合適。

「對不起,我能夠幫您什麼忙嗎?」我問。

上了年紀的太太瞥了我一眼,沒有老年人通常的疑心,更確切地說她是發窘了。

「我忘了住在哪裡,」她坦白說,「您是不是知道?」

「十一樓,」我說,「可以讓我送您去嗎?」

勉強看得出花白的鬈髮在飄動,透過它們可以看見白裡透紅的細嫩皮膚。

「八十歲了,」老太婆說,「這個我記得……記起來很費勁,不過我記住了。」

我攙扶著這位老太太去乘電梯。一個保安朝我們走過來,但是我這位高齡的同路人搖了搖頭:

「這位先生會送我……」

我這位先生就送她了。自家的門上了年紀的太太還認得出,見到後她甚至還加快了腳步。房門沒有鎖,裡面裝修得富麗堂皇,還放有傢具,一個二十歲上下的活潑姑娘在門廳里走來走去,傷心地對著話筒說:

「是的,在下面還看見她呢!又跑了……」

我們的出現讓姑娘喜出望外。我擔心的只是迷人的微笑也好,感人的關心也好,首先是針對我的。

年輕可愛的姑娘在這樣的房子里像女僕那麼忙忙碌碌並不是為了錢。

「瑪申卡,去給我們倒茶,」老太婆的喊聲打斷了她的嘰里呱啦,也許,她跟我一樣沒有感受了姑娘的真心。「拿到大房間來。」

姑娘聽話地向廚房奔去,但還是又微笑了一下,並且故意用富有彈性的胸脯觸碰我,附在我的耳朵上說了一句話:

「她變得完全不行了……我叫塔馬拉。」

不知為什麼我不想作自我介紹,跟在老太婆後面去了「大房間」。好大的一個房間,裡面擺著斯大林時代的舊傢具,可以明顯看到工藝品大師精湛手藝的痕迹。牆上分掛著幾幅黑白照片——起初我也把它們當成是室內裝飾畫。後來我才弄清楚,照片上那個戴著飛行帽、牙齒雪白、有著驚人美貌的年輕姑娘正是眼前這位太太。

「我轟炸了德國鬼子,」太太謙虛地說,坐到一個圓桌子旁,桌上鋪著一塊帶流蘇的深紅色天鵝絨檯布。「你看,加里寧 親自給我授了勳章……」

在萬分驚愕中我坐到了前女飛行員的對面。

這樣的人最多也不過在舊的國家別墅或者破舊的「斯大林式小洋樓」里度過晚年。但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住在這種高級住宅小區里!她是把炸彈扔向法西斯,又不是從德國國會挖出儲備的黃金!

「孫子為我買了這套房子,」老太婆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說道。「一套大房子。我記不得這裡的任何東西……全都像是家裡的,可是我記不得了……」

我點點頭,真是個好孫子,沒說的。顯然,先是把高價房轉到獲得勳章的奶奶名下,以後再作為遺產繼承下來——這是非常正確的一步。但是不管怎麼說這總歸是一件好事。只不過挑選女僕得仔細一些。不該找那個二十歲的姑娘,她關心的是自己細嫩的小臉蛋和好看的身材能帶來多少投資回報。要挑選上了年紀、身體強壯的女衛生員……

老太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窗戶,說道:

「我最好住到那些房子里去,小的房子……這樣習慣……」

不過我已經不去聽她說了,我看著桌子,上面堆滿了皺巴巴的信,信封上蓋有「查無此人」的郵戳。沒什麼可奇怪的。收信人或者是全蘇聯的班長大人加里寧,或者是最高統帥約瑟夫·斯大林,或者是赫魯曉夫同志,或者是「親愛的列昂尼德·伊里奇·勃列日涅夫」。

後來上台的領袖們在老太婆的記憶中顯然沒有留下什麼印象。

不需要任何他者的才能就能弄明白,三天前老太婆寄出的是一封什麼樣的信。

「我閑不住,」老太婆捕捉到我的目光,抱怨說,「一直求他們把我派到小學去,派到飛行學校去……我要告訴年輕人,我們那時候是怎麼生活的……」

我還是透過黃昏界看了她一眼,差一點沒喊出來。

前女飛行員有他者的潛質。或許不是特彆強,但顯然是地地道道的他者。

只是若在她這把年紀才被激發……不可思議。六十歲、七十歲還勉強可以……八十歲怎麼行呢?

她會因為緊張而一命嗚呼的。她會進入黃昏界成為沒有形體、失去理智的幽靈……

有時候我們對自己的兄弟姐妹往往認識得太遲……

塔馬拉姑娘來了,她手裡拿著一個托盤,裡面堆滿了幾小碟餅乾和糖果、一個茶壺、兩個漂亮的老式茶碗。她不出聲地把一個個碟子放在桌上。

這時,老太婆已經打起了瞌睡,像原先那樣直挺挺、硬邦邦地靠在椅子上。

我悄悄站起來,朝塔馬拉點點頭:

「我走了。您照顧她要留心一些,她不記得住在哪裡了。」

「我可是眼睛一眨不眨地一直看著她的!」塔馬拉眨巴著睫毛說,「瞧您說的,瞧您說的……」

我也檢查了她,沒有任何他者的才能。

一個普通的年輕女人。甚至特別善良。

「她常常寫信嗎?」我問,臉上稍稍露出笑容。

塔馬拉把這微笑當成了默許,笑著說道:

「一直寫!寫給斯大林,寫給勃列日涅夫,真是太可笑了,對不對?」

我沒有爭辯。

在「阿索」咖啡館和餐廳鋪天蓋地,但現在只有超市的咖啡廳在營業。非常受歡迎的一個咖啡廳——懸在收款機上面的二樓。這裡視野開闊,可以看到超市的全貌。也許,看著別人悠閑自在地購物,一邊計畫著「血拚」的路線,喝起咖啡來味道特別好。這可真是個可怕的字眼,不可思議的英語辭彙就像蟲子侵蝕沒有自衛能力的犧牲品一樣,侵入到我們的語言之中。

我在那裡吃了午餐,竭力為自己壯膽,不被高昂的價格嚇倒。飯後要了雙份濃縮咖啡,買了一包雪茄煙——平時我抽得並不多,我試圖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偵探。

誰寄的信?他者叛徒或者他者的人類主顧。

好像他們倆都不需要寄這封信。這對他們來說都完全無利可圖呀。而如果是有旁人想要防止激發事件的發生,這樣的情節也未免太離奇了吧。

開動起來吧,大腦,開動起來吧!不是這些已知的錯綜複雜的局勢。有他者叛徒,有他的主顧。信寄給巡查隊和宗教法庭。可見,信多半是他者寄的。強大、聰明、高超的他者。

這樣就有疑問了——為什麼?

大概,答案就是:為的是讓這個激發儀式無法進行,為的是把主顧交給我們,不履行諾言。

這就是說,這裡的問題並不在於錢。一個神秘的主顧用一種令人費解的方式獲得了支配他者的權力。一種可怕的、絕對的、可以隨心所欲的支配權。說真的,人擁有對他的這種權力。他者沒有。於是他就使了個絕招兒……

噠—噠—噠!

我抽起了雪茄,喝了一口咖啡。像老爺那樣攤開手腳懶洋洋地靠在柔軟的圈椅上。

什麼東西開始清楚地顯露出來。他者怎麼會受人支配,受普通人的支配呢?即使這個普通人家財萬貫,有權有勢,絕頂聰明……

只有一種可能,這種可能我是非常不喜歡的。我們講的那個神秘的他者叛徒可能遇到了童話中小金魚所遇到的情況,老實地許下諾言,答應幫對方實現任何願望。小金魚也沒料到異想天開的老太婆……對了,說到老太婆,我應該告訴格謝爾,我發現了一個潛藏的他者……那個異想天開的老太婆妄想成為主宰大海的女霸王。

這就是最讓人心煩的地方。

吸血鬼也好,變形人也好,黑暗巫師也好,對這樣的諾言全都會嗤之以鼻。

他們許下的諾言,他們隨時可以收回。要是人想捍衛自己的權利,還會被他們咬斷喉嚨呢。

可見,那個輕率地許下了諾言的是光明魔法師。

可能有這種事嗎?

可能。

完全有可能。我們這方的人都有點幼稚,科斯佳說得對。可以用人性的弱點來釣我們,也可以用負罪感,或者一切浪漫的想法……

總之,我們的隊伍中出現了叛徒。他許下了諾言,目前我們還沒有查明他的目的,只能說他掉入了陷阱。這個光明魔法師拒絕履行諾言,也因此要自取滅亡。

打住!又出現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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