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另一種力量 Chapter 1

傍晚時分,當分析師和技術人員都已散去,而輪到今夜值班的作戰隊員們剛剛開始集中到總部時,格謝爾把安東叫了過去。二層樓的走廊里散發著剛煮出來的咖啡、熱騰騰的夾肉桂小麵包和淡淡的煙草香味兒——今年幾乎守夜人巡查隊的所有人都時興抽煙袋,連女巫們也無法逃避它。

安東已經將近一年沒在信息中心工作了,加里科頂替他成為計算機中心這些操作員姑娘們的頭兒。安東是在年初升為二級魔法師的,要他長時間地坐在圈椅上敲鍵盤,儲存程序太大材小用了。

「喝咖啡嗎?」謝苗問。安東點點頭,就在此時,電話鈴聲響了。坐著四位作戰隊員——謝苗、加里科和大熊的房間里一片寂靜。每個人都能夠感覺到頭兒的電話聲。

而且能感覺到它是打給誰的。

在大家聚精會神的注視下安東摘下話筒。

「你忙完就到我這兒來一趟,」格謝爾沒有問候,直接命令道,「喝完咖啡就過來。」

「好的,」安東聲音沉穩地回答,「遵命,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

他想了想,點著了煙斗。假如格謝爾沒有提醒時間不多的話,那他可以不用太著急。

「會斥責嗎?」加里科設想。安東只是聳聳肩。什麼都有可能。從指責他背叛守夜人巡查隊的事業到提職;從要求他坐在辦公室,不許探出身子,到命令他衝到黑暗使者總部。當高級魔法師想出什麼主意時,企圖猜出他的計畫是白費心機。假如這位魔法師處在像格謝爾最近幾個月來的這種盛怒的惡劣精神狀態之中的話,那就更不用說了。

總之,他們所有的人心情都十分惡劣。今年失敗接二連三。一切都始於夏季,平白無故地逮捕非法實習的女巫導致與黑暗使者的衝突。然後,在此次衝突中幸免於難的伊戈爾,可愛的好小伙伊戈爾·傑普洛夫得到去「阿爾台克」休息恢複力量的機會,但他陷入黑暗使者的圈套。那位卑鄙可憎的黑暗女巫,扎武隆的女友,已經不止一次參與到守夜人巡查隊最複雜陰謀中的阿利莎·東尼科娃設下圈套迷住了他,使他愛上她。

這回她沒能逃脫懲罰——伊戈爾還是得以將她消滅。但是為此他超越了自我防禦所允許的界限,因此其命運此時正處在千鈞一髮之際。

大約一個月前維達里·羅戈扎出現了,這完全成了一場大災難。起初,他們認為他是一位普通的黑暗使者,後來才開始懷疑這位烏克蘭的外來小伙幫助守日人巡查隊的特使身份。而羅戈紮實際上是一面鏡子——這是巡查隊有記錄的歷史中只出現過不到十次的罕見情況。實際上他是黃昏界的直接產物,是與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的人,甚至都不是由他者塑造而來,然而他是可怕的戰鬥機器。他們若是馬上明白這一點就好了……可是他們沒有明白。在與鏡子的交戰中小虎犧牲了,斯維特蘭娜耗盡了力量,還有幾位魔法師不同程度地受損。

非常,非常糟糕。

安東不止一次,也不止兩次地責罵自己怎麼沒有想到詳細分析與鏡子出現有關的狀況。因為在絕密檔案中有類似的情形:不屬於任何類型的魔法師出現,其力量迅速增強,決定性的交鋒——隨之便消失。一切都很吻合,直到最後一瞬間,當維達里·羅戈扎在空氣中融化,終止存在,消失在產生他的黃昏界的深處時。

可是安東、加里科或謝苗也就算了。對他們而言鏡子是只有在授課和檔案中才提到的為數不多的那些離奇的事件中的一種。但是為什麼伊戈爾和奧莉加也沒能憑他們的工作經驗馬上弄清所有真相呢?他們可是遇到過鏡子的呀……

一切都很糟糕。一切都不成功。似乎被守夜人巡查隊不久前一連串的成功所激怒的黑暗勢力,著手向他們發動了一次接一次的打擊。而且不得不承認,非常成功。

安東搖搖頭,拒絕了謝苗建議他喝的第二杯咖啡。他仔細地清理煙斗,不由自主地看著大熊。後者也在清理煙斗。那支原來屬於小虎的小小的、長長的、細細的煙斗。小虎姑娘偶爾抽抽它,更多的是陪朋友們抽。而現在,小虎已經不在了,大熊輪換著一會兒抽自己的煙斗,一會兒抽她的。或許,這是小虎死後他惟一的情感表現方式。他愛惜地觸摸著煙斗……當維達里·羅戈扎開始終止存在時的那種停滯的目光,充滿憂傷的遺憾的目光。羅戈扎沒有落到大熊的手上,大熊復仇的渴望無法遏止。

父親一年前被阿利莎殺害的來自烏茲別克的光明使者阿里什也一樣。

安東跟守日人巡查隊和它的頭頭也有一筆賬要算,當然是一筆不可能清算的賬。和約束縛了巡查隊雙方,宗教法庭監督對和約的執行,惟一的出路就是——不顧一切地往前沖,向敵人提出決鬥……比方說,就像伊戈爾所做的那樣。可是結果怎樣呢?女巫死了。然而魔法師本人也瀕於終止存在的邊緣,等待宗教法庭歐洲分部的裁決。不難猜想,會是怎樣的裁決……

安東站起身,對朋友們點點頭,向三樓走去。

心緒惡劣不堪,全地球的人們都在等待著,似乎二〇〇〇這個數字能夠改變什麼,其實,有什麼不同呢?

直到來到辦公室門口,安東才產生了些許興趣。

他感覺到非常強大的魔法保護。守夜人巡查隊大樓本身關閉著,不允許觀察。隊員們的辦公室與會議室專門用擋板隔開。但是,看來今天格謝爾為了保證保守秘密付出了大量的補充力量。走廊里空氣窒悶,靜止,飽含著能量。而這一道看不見的牆伸往黃昏界的某個地方,比安東所能及的一、二層空間要遙遠得多。他走進辦公室,隨手嚴實地關上門。他感到背後瞬間中斷的保護合攏起來後的一陣輕輕的運動。

「坐,安東。」格謝爾說。接著非常友好地問:「茶?咖啡?」

「謝謝,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安東又用格謝爾的世俗名稱呼他,「剛剛喝過。」

「來一杯啤酒?」格謝爾出人意料地建議。

安東艱難地剋制著睡意,最好是擰痛自己的手。格謝爾從不放棄生活的樂趣。要麼和年輕人一起往迪廳跑,和年紀輕輕傻乎乎的姑娘們調情,要麼跟某個姑娘逍遙一整夜,要麼在餐館裡好好坐坐,享受異域的美食,把餐館招待支使得團團轉,其對標新立異的美食知識的熟悉讓大廚們嘆為觀止。他甚至和隊員們一起去尋歡作樂,按他們自己的方式就著熏制的歐鯿喝啤酒,就著少鹽的小黃瓜喝伏特加,就著水果喝紅酒。

有一種事完全不是格謝爾的作風——那就是在工作場所進行娛樂消遣。有一次巡查隊最小的,也是最受喜愛的女魔法師尤利婭生日,分析部的十名隊員上班時喝完了一瓶白蘭地,為此犯錯的人著實被他很有辦法地狠狠懲罰了一回。就連跟大家一起參與這次過失的奧莉加求情都沒能替他們解圍。對每個人的懲罰都是很有個性地想出來的,而且最大限度地使每個人難堪。比方尤利婭在一周內不能到巡查隊辦公室,而是與同齡人一起在學校學習,和同班的女生一起去咖啡—冰淇淋店,和同班的男生——去電影院和迪廳。尤利婭回到巡查隊時滿肚子牢騷,很長一段時間她重複著:「先生們,你們不知道他們所有的人有多笨!我恨死了!」

由於一句「我恨死了」,她又領到一天額外的處罰,還有與格謝爾長時間地談論「光明女魔法師能不能體驗對人們的不良感覺」……

所以現在安東站在格謝爾面前,身子已經向圈椅傾斜著,但是呆住不動了,忘了坐下去。

「哦,你坐,」——格謝爾沒忘記提醒他,「站著可沒有真理可言啊。我說,你喝不喝啤酒?」

「天氣好像不適合。」安東用目光指了指窗外,回答說。戶外灑落著大團大團的雪花。聖誕節期間最典型的天氣。「天氣不適合……再說也不是地方。」

連他自己也感到出乎意料的是,最後一句話說出來更像是發問。

格謝爾頓時陷入沉思中。

「對,本可以去個什麼有趣的地方,」他用一種頗感興趣的調子說,「比方說,去西南部的小咖啡館,口腔科醫生集中在那裡,你想像得到嗎?莫斯科牙科醫生們喜歡的咖啡館!白俄羅斯車站還有一個比薩店,那根本就是瘟疫盛行時的筵席。」

「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安東忍不住了,「您從什麼地方挖掘出這些組織的?山地滑雪者餐廳,女同性戀酒吧,衛生技術員小吃店,集郵者餃子店……」

格謝爾雙手一攤:

「安東,我親愛的,讓我再一次提醒你,我們是與什麼打交道。我們打交道的是……」

「黑暗使者。」戈羅傑茨基嘟噥著坐到圈椅上。

「不,孩子,你說得不對。我們與人打交道。而人——這可不是一群同時咀嚼著草和同時放屁的克隆羊。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這是令我們可喜之處,因為這使黑暗使者的工作有難度。這也是我們的災難,因為也使我們的工作有難度。而哪怕要多多少少了解巡查隊無休止的戰鬥最終為其靈魂而展開的人們,我們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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