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冊 第二章 血肉鯤鵬山

一滴晶瑩的淚珠,緩緩從槍尖滲出,靜靜懸掛,凝而不落,宛如枝頭結出的一枚豐美果實。

月魂愣在當場,呆了片刻,如夢初醒般地驚呼:「螭,你流淚了!你竟然會流淚了!」

螭沒有說話,一縷縷玄妙的氣息透體而出,猶如煙霧升騰,纏繞槍身,冰涼堅硬的槍桿慢慢變化,生出血肉般的溫暖觸感。

槍尖一顫,淚珠墜落,一束淚光般的熒光亮起,映透螭槍。整桿槍彷彿化作一束躍動的純凈光線,跳出掌心,螭的面目輪廓一點點浮出亮光,化作血肉軀體。

他抬起頭,渾身發著光,死氣盪散,覆蓋全身的弦線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剎那間,我對螭槍的束縛消散無形,再也無法按照自己的心意掌控這件魂器了。

「魂器是不會流淚的!」月魂兀自激動地說道,「螭進化了,他進化了啊!」

我悵然若失,又有一種無法言喻的震動。

螭低下頭,半跪在囚牛的屍骨前,伸手久久摩挲著。斑斕的天人五衰漿滾落在他的手背上,慢慢滑過,再也無法侵蝕分毫。

「我自由了,邁出了無數魂器夢想中的一步。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了羈絆。可為什麼,我寧可像從前一樣。」又過了很久,螭轉首望著我,目光悲涼又沉靜,彷彿被海浪擊打得遍體鱗傷的堅固礁石,「難道只有淚水,才能閃出光亮嗎?」

我答道:「因為這一步,付出了太大的代價。慢慢來,你會適應的,我們都會適應,這原本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螭默然了一會,道:「你會適應,但我不會,這也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問道:「老螭,你會離開嗎?」

螭看了我許久,道:「邁出這一步,前面好像多出了很多條嶄新的路,但又不知該如何選擇。我會繼續留在你身邊,直到清楚,前面的路該怎樣走。」他捧起囚牛的屍骸,閉上眼睛,一蓬明凈的光芒倏然冒出掌心,骸骨在光芒中消散。螭化作一束光,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躍入了我的神識。

一個月後,我返回魔剎天。兩個月後,我率軍登上鯤鵬山,正式號令魔剎天,格三條、猄侯、殘餘的各股小妖紛紛率部來投。三個月後,隱無邪統領大批吉祥天的軍隊和一部分紅塵天的人、妖歸附。各方勢力經過整合、彙編,合計百萬大軍,共尊我為「北境之主」。

「所有阿修羅島的天精部族已經正式聯盟,以天隱、天烈、天蠟、天河沙為首。三日前,天隱召回其它重天的各族天精,再加上色慾天收服的一些守護者,號稱百萬雄師,兵發魔剎天,矛戈直指鯤鵬山。」

鯤鵬山脈,魔主宮前,群雄濟濟,衣甲勝鐵。隱無邪排眾而出,正向我稟報天精的最新消息。

我負手立在流光溢彩的高高玉階上,寧靜地望著風雲變色、如火如荼的遠空。

天際不時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烈聲。這些天,各重天已經完全接連,融合成彎曲的怪異地勢。而這種彎曲度還在飛快加劇,造成大片陸地相互撞擊、開裂,岩漿頻頻噴發,江海時時倒瀉,虛空毫無徵兆地出現大幅度的爆炸,隨後向內塌陷收縮。

整個北境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捏成一個球體,不斷向內擠壓,縮得越來越小。

植被大批滅絕,大地沸騰如湯。無數生靈慘死在天災中,少數變成喪失靈智的怪物,四處肆虐,瘋狂殺戮。大多數生靈紛紛齊聚抱團,苦苦抵擋各類天災人禍。

「天隱通告其它重天的人、妖,說北境之主乃是……乃是……」隱無邪欲言又止。

我從容道:「無邪你直說便是,本座百無禁忌。」

隱無邪道:「說北境之主是邪鬼所化,禍亂北境,是天地壞空大劫的源頭。若能清除北境之主,天下必然恢複太平。」

我微微一笑:「這群只懂殺戮的野獸倒學會動腦子了,明明是想得到無顏的傳承,偏偏還要扯上拯救蒼生的大旗。」

群雄不由自主地向無顏投去目光,後者聳聳肩,一臉無辜地打哈欠。他本不願參預此類政事,但我既稱北境之主,自然需要象徵羅生天的無顏才算名正言順。

「其它重天反應如何?」海姬關切地問道,「天精大舉攻入魔剎天,難道他們都袖手旁觀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鯤鵬山淪陷,天精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他們了。」

隱無邪苦笑道:「如今其它重天的大勢力,只有公子櫻領袖的清虛天、紅塵天的紅塵盟以及一些固守吉祥天的長老。他們樂得坐山觀虎鬥,怎會出兵相助?」

我點點頭,對隱無邪道:「告訴吉祥天安插在碧落賦的那一位,好好盯住公子櫻,別讓他落井下石。」

猄侯神色憂慮:「天精窮凶極惡,各具神通,一對一的話,除了吉祥天的長老,其餘將士絕非天精的對手。」

格三條嚷道:「怕個鳥,老子一定好好日死這幫天精崽子,為俺死掉的兩個兒子報仇!」他的土著部落被入侵魔剎天的天精殺得萬里流亡,連族裡的大祭司格格巫也失散了。

豬哥亮點點頭,斬釘截鐵地道:「事關主上聲威,此戰決不能避。若能一舉擊潰天精,主上必能收攝天下人心,一統北境。」

阿凡提摸了摸鬍鬚,沉吟道:「雖然我軍的戰力遜色天精,但鯤鵬山地勢奇險,易守難攻,我等又在各處山峰布置了許多陷阱、陣法。這一戰,未必沒有勝算,老朽只是擔心那四個知微境界的天精高手。」

「他們就交給本座應付好了。」我緩步走下高階,目光徐徐掃過恭謹肅立的眾人。這幾個月來,我大肆吸收百萬大軍的情慾波動,埋入數十萬枚精神種子,再加上龍蝶的魂魄之助,吸收的黃泉天死氣精粹,道境不斷突飛猛進,心鏡先是通明生光,轉而灰濛晦暗,本源深藏,逐漸邁入返璞歸真的境地。

舉手投足之間,力量浩瀚如天,百萬將士的精、氣、神彷彿與我渾然一體。

「諸君,枕戈達旦,誓死一戰,讓這百萬天精成為本座登上巔峰的踏腳石吧。」我洒然一笑,揮手散退眾人,獨自走上沙羅峰。

沿著狹窄幽靜的山徑,我漫步而上,恍惚可以望見,當年的林飛一步步踏上峰頂,迎向楚度時的情景。

一年年的時光在腳下流過,如今,這座蒼古奇絕的沙羅峰上,再也沒有人凌駕於我頭頂之上。

這是屬於我的時刻。

我步履從容,心靜如水,沒有激動,也無失落,恍如和當年的我身影重疊,步伐合一,行走在時空的無限長河中。

奇拔峻峭的沙羅鐵樹映入視野。

我不疾不緩地走過去,望著盛開如雪的滿樹白花。

「楚度的傷勢好得很快啊。」龍蝶在心神中說道。這棵沙羅鐵樹雖然是楚度進化後蛻留的軀殼,但仍然和楚度本人有著千絲萬縷的微妙聯繫。以我如今浩瀚如海的精神力,已可以追本溯源,從沙羅鐵樹身上隱隱察覺出楚度的大致狀況。

「楚度的修為前些時候就恢複了,不過距離巔峰狀態還是差了一些。他當日被我四人重創,只比死人多口氣,能這麼快恢複已經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小心翼翼地操控弦線,一根接一根滲入沙羅鐵樹,感應那一點玄妙飄渺的精神變化。

龍蝶大笑起來:「他終究沒有服下葳蕤翡翠啊!如今看來,這真是一步妙棋。照我看,他是很難回到巔峰之時的楚度了。現在對上他,你至少有九成的勝算。」

我閉上眼,心中閃過一絲針刺般的痛楚。

龍蝶語聲轉冷:「當初是你自己決定率軍進入魔剎天,放棄尋找阿蘿的。你清楚一切後果,還是作此選擇,這就是你的本心。現在痛苦內疚,又有什麼意義,徒亂本心罷了。」

我沉默許久,道:「你說得沒錯。若不放棄師父,我是走不到這裡的。或許那時候,我內心深處早就這麼想了,只是自己不願意承認而已。」

龍蝶道:「你的心還是太軟。阿蘿是楚度唯一的破綻,換作我,早就不惜一切地對付她了,哪會拖上這麼久?」

我冷然道:「就像你捨棄丁香愁那樣么?」

龍蝶驀地一震,像被激怒的凶獸大肆咆哮:「不是我,是你和楚度殺了她!」

我森然道:「是你捨棄了她。」

龍蝶話音一滯,藏在精神核心中的魂魄彷彿一瞬間,變成了空寂荒涼的墳墓。隔了許久,我聽到墳墓空洞的聲音,分不清是哭還是笑:「是,是我捨棄了她。」

我淡淡一哂,龍蝶想要在我的道心中勾起波瀾,就別怪我無情地揭開他的傷疤。

我睜開眼,目光移向沙羅鐵樹根部。一根纖細的藤蘿纏繞其上,色澤碧綠,生氣勃勃,散發出奇異的瑩潤光彩,墨綠色的黏液毒咒已經消失了。

師父必然服食了葳蕤翡翠。

相信她的神志已經宛如初生的孩童。

親手把師父變成痴兒的楚度,不知感受如何?楚度方寸大亂,道心失守也是必然的,否則修為怎會遲遲難以臻至巔峰?

「阿蘿變成白痴,為你贏得了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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