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冊 第十六章 摧枯拉朽

地面微微震顫,天精的步伐沉重有力,「砰砰」地踩在地毯上,壓出一個個凹坑。

這幾個天精雄壯魁梧,長相奇特。腦袋光禿禿的,毛髮、鬚眉皆無,臉孔硬邦邦地繃緊,不帶一絲表情,彷彿石雕泥塑一般。他們的額頭生有不斷變化的天然彩紋,膀大腰粗,渾身上下鼓起一塊塊厚實的肌肉,即便是腮頰也不例外。每一塊肌肉都四四方方,有稜有角,呈現出石質的光澤。

我平靜地瞥了他們一眼,仍然盤膝靜坐,泰然自若,心神沉浸在奎土的記憶里,跟隨著幼狼一天天成長。

「這裡還有兩個被嚇傻了的傢伙!」一個天精獰聲道,語聲渾厚,嗡嗡作響。他大步沖至,飛起一腳,向我胸口狠狠踹來。

我探手一抓,扣住他的腳踝,觸手堅硬冰涼,宛如岩石。尋常人被我這麼一抓一扣,腳踝早就折斷,但這名天精只是皮膚綻開幾條裂縫,連一滴鮮血也未濺出。

我微微一愕,想不到這個部族的天精皮肉如此結實,肉身強悍,猶如銅牆鐵壁,難怪能一直殺到我的帥帳。不過碰上我,只能算他們倒霉。單論力量,就算是晏采子、楚度也要對我甘拜下方,正好穩穩吃住這伙天精。

「喀嚓」一聲,我手上發力,將天精的腳踝捏得粉碎。天精發出痛苦的吼叫,額頭彩繪變成了鮮紅色。我隨手將他扔出,撞在另兩個撲來的天精身上。「砰!」三個天精齊齊炸開,殘肢斷骸飛濺,落在地上兀自發出沉悶的聲響。

精神世界中,奎土的族群隨著季節轉涼,向南部遷徙。蕭瑟的秋風吹過草原,奎土的鬃毛像草浪一樣晃動,他已經快要成年了,但身形瘦小,遠遠比不上他的兄弟們強壯,性子也偏於柔弱,成天粘著幾個姐姐嬉鬧。

狼群忽然停下來,頭狼仰頭嗷叫一聲,目光警惕地盯著草叢深處。四面八方的荒草簌簌抖動,一頭頭高大猙獰的青狼躍出草叢,團團圍住了族群,發出威脅的低吼。

為首的青狼身高數丈,人立而行,雙臂執刀,上身套著破舊的戰甲,下面纏著一塊髒兮兮的兜襠布,臉上毛髮稀疏,眼睛灼灼有神,儼然已經開始化形,進化成狼妖了。

奎土的族群恐懼得瑟瑟發抖,頭狼壯著膽子硬挺在前面,嗚咽了幾聲,半低下頭,這是退讓的意思。

「老規矩。成年的公狼全部殺掉,未成年的公狼全部閹割,抓回去當奴隸。不要傷到母狼,她們還要為我們生兒育女!」青狼妖森冷地看了一眼族群,舉起刀,發出生硬嘶啞的人聲。

青狼狂潮般地湧上來,屠殺開始了。

「刺啦!」牛皮營帳被撕開,一隊天精殺氣騰騰地闖進來。不由分說,幾十個磨盤大的拳頭輪番擊向我。

我守在奎土前方,身形不動,一掌化刀削去。天精慘叫連連,一條條手臂斷落在地,額上彩繪也變得殷紅如血。

「讓我來!」一個異常雄壯的天精怒吼道,雙臂排開眾人,額頭彩繪蠕動,化作深灰色。

我也不多廢話,面對他挾帶風聲的巨拳,同樣一拳迎上。兩拳交擊,悄無聲息,天精瞪圓了眼珠定定地看著我,額上的彩繪由灰轉黑,一陣夜風透過營帳的大窟窿吹進來,天精化作紛紛揚揚的粉末,四散飄飛。

其餘天精發出驚懼的叫喊,額頭彩繪紛紛變成幽黑色。我暗暗稱奇,這些天精雖然面無表情,但額頭的彩繪卻會隨著情緒變化,呈現出不同的顏色。痛苦時彩紋發紅,憤怒時會變灰,恐懼時又轉成黑色。

待會我倒要生擒幾個俘虜,好好研究一番。

雖然心中驚懼,天精們還是前仆後繼,紛至殺來。我仍舊安坐於地,一圈接一拳毫無花巧地擊出,每一拳蓄滿法力,重若山嶽,一個個天精慘呼哀嚎,化作齏粉。

凄厲的吼叫聲同樣在草原上空回蕩,奎土的族群倒在血泊中,包括奎土身強力壯的兄弟,沒有一個活口。所有的母狼都被擄獲,奎土和幾頭瘦弱的小公狼被青狼的利爪按在地上,他渾身顫抖,睜著驚恐的眼睛,望著青狼粗壯鋒利的獠牙不斷接近,熱乎乎的腥風噴在陽物上。

他聽見悲楚的嗚咽聲,眼角餘光瞥過,他的幾個姐妹瑟縮在草叢裡,獃獃地望著他。

白森森的獠牙合上了,鮮血噴濺而出。

「痛!好痛啊!」他痛苦尖叫,雙腿劇烈蹬踏,意識漸漸模糊。「如果……」昏迷之前,他的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如果,我也是頭母狼,就不會承受這種痛苦了吧。」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猶如曇花一現,隱沒入精神深處,連奎土自己也忘卻了。後來,他被充作青狼族群的奴隸,忍辱偷生,飽受欺凌。再後來,他無意中吞食靈果,力量變強,神智大開,又在一處沼澤中覓得妖鍊石碑,得悟天狼吞月大法,最終妖功大成,報仇雪恨,屠光了青狼一族。

但這個痛苦時一閃而現的念頭,始終不曾消失,像一枚深埋在記憶里的種子。直到天壑異變,種子被陰陽法則喚出了新芽。

奎土躺在營帳中,眼淚緩緩流出。他業已明白,當初那個想逃避痛苦的念頭,才是變性為女的關鍵。

「你有兩個選擇。」我緩緩地對奎土說道,「第一,我替你湮滅這個念頭,抹去這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此法簡單安全,但只能令你變回天壑異變前的樣子,無法令殘肢再生。第二,將此念轉化,由逃避變為強烈的抗爭,或許能使你陽物重生。但此法異常兇險,稍有不慎,你就會精神崩潰,徹底變成一個瘋子。而且即使功成,你也會精神受損,妖力衰減。」

「第二個!」奎土毫不猶豫地答道,「我要留個種。」

「你想清楚了么?」我不解地道,「這樣的亂世,妖力衰退意味著隨時可能喪命,留種又有什麼意義?」

奎土悶聲道:「我的族人都死了,我要為他們留個種。」

此時,地面忽然劇烈顫抖,帳幕映出了一個龐然大物的身影。

對方還未近身,山嶽般厚重拔峭的氣勢就壓得營帳無風自動,大地隆隆作響,彷彿天要撐破,地欲塌陷。

「我就是要留個種。」奎土低沉的語聲,哪怕天崩地裂也壓不滅。

我細細品味著奎土內心不可動搖的執著,心中不自禁地生出一絲悵惘。

這一份執著,有熱烈,有單純,也有可笑和愚笨,唯獨沒有深思熟慮的雋智。

留個種又能如何?天地破滅,戰火紛飛,奎土能活下來?他的孩子又能活下來?

但這些奎土統統不會去想,也不會在意。

這樣簡簡單單的執著,我也曾經有過。但時光帶走了熱烈、單純、可笑和愚笨,換來了千錘百鍊的雋智。如今,我也只有從奎土的精神世界中,體驗那些我曾經有過的東西。

到底是時光帶走了它們,還是我親手埋葬了?

心鏡變得明滅不定,我倏然心中一凜,奎土的情緒透過弦線,已經影響了我本體的心情。

這就是情慾之道最兇險之處,猶如雙刃劍,既可操控人心,又難以避免地受到對方情緒的波及。稍有差池,反會動搖自己的精神世界,令心鏡蒙塵,懷疑自我。

域外煞魔的情慾之道,很可能便是迷失本性的結果。它們之所以對玩弄人心樂此不疲,其實是被情慾之道操縱了。

「好,我答應你。」我默然片刻,心情複雜地對奎土道,「讓我看一看你的執著。」

弦線玄妙顫動,時光倒退,光景不住變幻,奎土重新回到那一刻血腥殺戮的草原。

牛皮營帳轟然倒塌,被一隻大腳踩在上面,碾成碎屑。這個雄偉如山的天精低頭俯視著我,雙目大如燈籠,額頭彩紋淡如雲煙,臉上依稀有了表情變化。

龍眼雀和一干妖將從後方追至,卻被其餘天精圍住,纏住不放。妖兵們的刀槍擊在天精身上,紛紛斷折,不曾留下絲毫傷痕。

絞殺飛到我肩上,撅著嘴道:「爸爸,這些天精的腦子就像頑石一樣生硬,難以勾動心神,還是交給你對付吧。」

我點點頭:「你們都退下吧。」

「就是你,殺了某幾百個天石部落的好兒郎?」雄壯的天精厲聲問道,語聲像沉重的巨石紛紛滾落山崖。

「不知閣下高姓大名,為何率眾侵犯我魔剎天?」我好整以暇地問道,心神和幼年的奎土相連,驚懼地望著青狼,布滿利齒的血盆大口在視野中不斷放大。

天精咧開大嘴,一步跨到我跟前:「聽好了,某是色慾天阿修羅島第十八層,天石部落的族長天地石!現在北境大亂,壞空近在眼前,某要帶領族人們闖出一條活路!」

「天地石?名字倒是有氣魄。」我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會,道,「難怪有本事殺到我的帥帳,原來是僅次於頂層王族的部落。想闖出活路不難,跪下效忠吧。本座林飛,吉祥天、羅生天、魔剎天三天之主,給你一個機會活下來。」

天地石仰天狂笑,指著外面道:「你看這滿山亂石,生於天地,頑固不化。只可砸成齏粉,哪能跪拜求生!」

我淡淡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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