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冊 第十五章 一念生萬象

一路行軍,天氣越發燥熱,途經的植被也漸漸稀廖。山色泛黃透褐,大片藤木枯萎凋落,裸露出布滿裂紋的焦黃色泥土,彷彿被高溫熏烤過。

「轟!」一團屋舍大小的火球無中生有,在大軍左前方猛然炸開。激射的焰星紛紛濺在山坡上,點燃乾枯的荒草。轉眼間,熊熊火海漫延山坡,映得天空一片紅光。

妖怪們並未慌亂,大多神色木然,拖著疲憊沉重的腿,繞開火海繼續前行。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烈火了,越是深入魔剎天,火勢越頻繁,往往每過一個時辰就會出現。舉目遠眺,鳥雀驚飛,魔剎天的大地上不時冒出滾滾濃煙,山林接二連三地陷入火光中。

烈焰憑空而生,水澆不滅,出現得毫無徵兆。這是虛空中冒出來的火,赤中帶紫,光華耀眼,蘊含法則之力。只有等火焰中的法則之力消耗殆盡,才會自動熄滅。

「魔主,時辰已晚,將士們趕了這麼久的路,早就勞累不堪。不如就近紮營休息一晚,明早再啟程趕往鯤鵬山。」阿凡提匆匆走過來,向我提議。

他雖然神情鎮定,但內心的焦慮沒能逃過心鏡映照。我隨口道:「阿翁是在為低迷的士氣擔憂么?」

阿凡提苦笑道:「魔主明鑒。本以為大軍返回故土休整,可以重振士氣,養精蓄銳。可如今的魔剎天也在加劇壞空,大地乾旱,烈火肆虐,家園滿目瘡痍。將士們心情不佳,士氣難免持續低落。」

我淡淡一笑:「我聽說不少人都嚷嚷著要解散大軍,各自返家,不願再去鯤鵬山了。」

「只是幾個不知好歹的小子私底下胡亂說的。」阿凡提老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之色,「是屬下安撫不力,還望魔主恕罪。」

「天地破滅在即,大家人心惶惶,這也是常情。」我緩緩搖頭,「說到底,是他們對我這個魔主沒有信心。罪責在我,阿翁何需替我攬過?」

阿凡提長嘆一聲:「魔主體察下情,胸懷豁達,可惜入主魔剎的時間畢竟太短了,一時難以收攝人心。我擔憂軍心繼續渙散下去,會有不少士兵脫離大軍,私自逃跑,不知魔主有何良策?」

我冷笑道:「他們以為逃回家就能苟延殘喘?這是天地大劫,誰也躲不過去。天精肯定大舉進入了魔剎天,妖怪若不抱成團,必然被天精一一擊殺。你不用擔心大軍潰散,我自有法子驅使他們。」我喚出絞殺,密語了幾句。絞殺輕笑數聲,化作一縷微不可辨的紅芒掠向天際。

沒過多久,前軍忽然鼓噪不前。一座火焰形成的巍峨巨山橫阻在前方,烈焰吞吐搖曳,火光直衝雲霄,熱浪夾著煙火氣到處噴涌,周圍赤地千里,岩漿橫流,空氣像水波一樣晃動不休。

我定神察看片刻,想要繞過這座龐大的火焰山,必須從向北的紅岩高原攀爬而過。那片高原地勢陡峭,多是嶙峋岩石,極難翻越。眼看暮色漸重,我只得下令大軍駐紮安營。

「過去這裡根本沒什麼火焰山,應該是虛空之火勾動了地火形成的。」

「這樣的火焰山一定還有不少,唉,但願我家的桃源谷還在。」

「俺的七星洞藏在白龍瀑布後,家裡的幾個小崽子只要別跑出去,就不會出事。」

「這可說不準,你沒見八百里的碧螺江都干成小池塘了?白龍瀑布能好到哪裡去?」

……

一干妖將聚在一起,面有憂色地望著遠處的火焰山,七嘴八舌地議論道。天地破滅的勢頭愈加迅猛,這麼下去,魔剎天的大好山河都會陷入火海,焚燒一空。

「魔主大人,隨軍的口糧已經不多了,是不是要暫時限制一下將士們的配額?」龍眼雀悄聲說道。因為乾旱,沿途的果林大片荒蕪,野獸也難覓蹤跡,無法補充大軍供給,而許多妖力平平的小妖仍然需要進食維生。

我默然了一會,擺擺手:「現在不是時候,糧草儘管發放下去,不要有任何縮減。」

阿凡提皺眉道:「可是以後……」

我森然道:「不是還有天精么?他們很快就會現身的。」

龍眼雀大驚失色,一臉駭然地看著我,阿凡提也面色發白,嘴唇微微顫慄:「魔主是說,是說要吃,吃天精?」

我不露聲色地道:「每逢戰亂,人都能吃人,何況是天精?他們是送上門的食物,正好腌幹了充作軍糧。」魔剎天物產豐富,食源充沛,這些妖怪根本沒經歷過什麼亂世。當年在大唐,我聽父親說無論是三國混戰,還是五胡亂華,許多窮苦人家都被逼得易子而食,吃點天精又算得了什麼?

丟下兩個瞠目結舌的妖王,我巡視了一圈營地,又去海姬、鳩丹媚處陪伴了幾個時辰,才返回自己的營帳。

奎土連夜守在帳外,眼神幽怨地看著我,飽滿的胸臀綳得戰甲都要裂開了。

「進來吧。」我把奎土召進帳內,讓他平卧在地,放鬆情緒,又給他服食了一枚凝神靜氣的安香丹丸。等到藥力慢慢化開,我才盤膝坐定,安神調息,使心鏡臻至潔凈通透的最佳狀態。

「我會以神識深入你的意識深處,你要敞開念頭,聽我吩咐觀想行念,切忌遮掩抗拒,胡思亂想。」我語聲柔緩,一根弦線慢慢伸出心鏡,宛如一條靈活輕巧的藤蔓,探入了奎土的精神世界。

喜、怒、哀、懼、惡、愛、欲、眼、耳、口、鼻、生、死,奎土的七情六慾盡顯鏡中,像重重綻開的花瓣,被弦線慢慢打開,展露出獨屬於他的情緒波動。

以往我以心鏡窺測人心,通常到此為止。但有奎土心甘情願地配合,便能再進一層,直入蘊藏在最深處的精神核心。

「隨意觀想一物,以念相合,以神為引。」我對奎土說道。

過了片刻,一頭威風凜凜的雙翼灰狼躍現在精神世界中,抖了抖鬃毛,發出高亢的嗷叫聲。

這是奎土用念頭觀想出來的虛物,我驅動弦線,探入灰狼,與其中蘊含的神念一點點相觸,直到雙方緊密相纏,難以分割。

「化去觀想,滅除此念。」我沉聲道。

灰狼倏然崩解,念頭分散成星星點點的無形波動,回歸奎土的意識深處。弦線也隨著一點散開的波動,順勢而入。

弦線探入了一個冥冥渺渺的所在。

初始,只覺得此處皆是虛無,沒有顏色沒有景物沒有感情的變化。弦線宛如一點柳絮,飄飄悠悠,什麼也觸及不到,心鏡上一片陰晦迷濛。

「此刻此境,我不再是林飛,不再是探入奎土精神核心的異念。我就是奎土,奎土就是我。」我守神默思,弦線不住搖曳顫動。

不知過了多久。

「轟!」

明明沒有任何聲響,我卻感到四面八方傳來潮水般的轟鳴聲,似希聲大音,無形無質,又無處不在。

緊接著,一縷光芒乍現,頃刻照亮天地,斑斕的色彩像煙花般噴薄傾瀉,紛紛揚揚,灑滿四周。

空間漸漸生出奇特的質感,層層疊疊鋪砌,遠近高低相錯,無數玄妙瑰麗的景象精彩紛呈,流光閃爍。

「嘩嘩嘩!」轟鳴聲越來越響亮,化作有形的波濤聲,碧藍色的海水從每一個角落湧出來,巨浪排空,水氣升騰,匯聚成無邊無際的海洋。

澎湃的浪潮淹沒了弦線,我盤坐在帳中的本體頓時感到一陣窒息感,儼如自身被海水沒頂,無孔不入的水流滲透全身。

我不驚反喜,這說明我已經真正進入奎土的精神核心,雙方意念相合,並以我的弦線為主導,並未遭到奎土的排斥。

海水捲住弦線,滾滾奔涌,跌宕起伏。又過了許久,我突然覺得遍體生寒,神念僵冷,弦線竟然陷入了晶瑩剔透的冰層里。

順著冰層向外瞧,赫然是一座雄偉壯麗的冰山。冰山屹立在大海中。大部分山體藏在深不可測的海水中,只余尖險的山巔浮出海面。

弦線恰好凍結在海面下的山腹中,難以動彈,我感到身上越來越冷,血肉漸漸麻木,心鏡上居然凝出一層薄薄的白霜。

我心知,寒冷只是精神上的錯覺,是弦線傳入本體的感知。魔剎天氣候如此炎熱,本體又邁入知微,寒暑不侵,水火難傷,區區冰凍算得了什麼?

但偏偏這種感知如此真實,以至於本體難以忍耐,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牙齒咯咯作響,血管里的血液也似被凍住了。這一刻,我彷彿又回到冬雪皚皚的洛陽,我蜷縮在冰冷的巷角,衣不蔽體,渾身哆嗦。

一念及此,雜念便生,心鏡猛然顫動,亂象紛呈,無數念頭此起彼伏,擾亂心神,就連深藏在我精神核心內的魔種也蠢蠢欲動。

我頓知不妙,想也不想,毅然切斷弦線,神識風馳電掣般從奎土的精神世界深處退出。「哇!」神識反噬,我口噴鮮血,腦海一陣針刺般的疼痛。

奎土霍然起身,抱住頭怪叫道:「頭好漲啊!腦子裡亂鬨哄的好像多了什麼東西,咦?我什麼時候當過乞丐了?怎麼是人類的城鎮,難道是紅塵天?混蛋,小小一個凡人竟敢用腳踹我!」

這是弦線在奎土的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