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冊 第十章 吉祥圍獵

紅塵天紛飛的戰火,並沒有燃燒到這一片飛滿裳蚜的幽靜山谷。

雨霧凄迷,湖泊含煙,橘子洲俯卧在飄搖夜色中,安靜從容,一如往昔。

在這裡,海姬教過我脈經刀,吐魯番教過我千千結咒。也是在這裡,我第一次想要追究生命的意義。

時光荏苒,一晃多年,至今我也不能完全明白,什麼才是生命的意義。坐在湖邊,我聆聽著風吹過水麵的聲音,聆聽多年前,山峰壓垮橘林的轟鳴聲。

那一座山峰,我立誓要將它搬回去。如今故地重遊,舉目四望,山峰已然消失無影,只有一棵棵橘樹從夜幕里探出頭來,半青半紅的小橘子隨著枝葉晃動,抖抖顫顫,像一盞盞忽明忽暗的燈籠。

湖水的波光中彷彿也搖蕩起無數盞燈籠。

「沙洲之下,是一片水澤淤泥,山峰應該是隨著時間慢慢陷落下去了。」月魂猜測道,「加上那些橘樹的種籽在山縫中生長,逐漸脹裂岩石,山峰也隨之塌陷。」

我胸中湧起一陣無言的失落感,彷彿蓄滿全身力道的一拳擊在了空處。但又似乎心有所得,如果搬開那座山是少年時奮鬥的意義,那麼當山不存在了,意義還在嗎?

「意義只能從自身尋找,任何外物,都不過是參照自身腳步的痕迹。」我沉思良久,輕聲笑了起來。

「已經不重要了啊。」我雙足浸入微涼的湖水,輕輕搖晃,一盞盞橘子的燈籠在湖光里破碎又重聚,「那座山,早已不知不覺地搬開了,我何必還把它放在心上呢?」

今時今日,再沒有任何一座山可以壓在我林飛的頭上。

這才是少年時奮鬥的意義所在。

「我做到了!」我對著黑魆魆的山谷,放聲高呼,「那座山不在了,可我還在!所以我做到了!」

月魂露出了溫暖的笑容,螭翻翻白眼,大煞風景地嚷道:「別高興得太早了,如果這一次殺不了楚度怎麼辦?你就等著四處逃亡,被楚度苦苦追殺吧!」

「那就下一次,再下一次,總會有下一次的。」我一字一頓地說道。

月魂神色複雜地道:「小飛,你是我見過的意志最強的人。想做什麼,就一定能做到。換作是我,恐怕永遠也無法為魅復仇。」

螭咕噥道:「這小子借刀殺人,算什麼好漢?」他搔搔腦門,又嘆服道,「不過這小子的意志嘛,像打了雞血一樣,確實讓大爺刮目相看。我說你這麼活著累不累啊?」

「其實很簡單啊,撐不下去的時候,告訴自己再向前走一步就行了。」我平靜地道,「雖然很累,但每向前走一步,都會生出新的力量,支撐著自己繼續向前走。」

「真是個變態。」螭哼哼唧唧地道,「大爺要像你這麼變態,早就能射出極限一槍了吧。但這麼做等同自虐,大爺是不會考慮的。」

「其實有時候,我也想停下來,比如現在。」我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暫時忘卻即將來臨的生死之戰,拋開勾心鬥角,兒女情長,以近乎空白無為的心態,沿著湖畔悠然漫步。

不必擋風遮雨,不必確立什麼目的地,也不必告訴自己必須走下去。在這一生中,我可以有這麼一個寧靜的夜晚,不用苦苦支撐,不用去想存在的意義,隨意而行,隨遇而安,就像一隻最普通的裳蚜。

強者有強者的路,弱者有弱者的路。想得到什麼樣的意義,就會有什麼樣的道路。

「六千年和一瞬間,究竟哪個才算是真正的生命?」我曾經迷茫地問過海姬。

現在的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答案,絢麗如霞的彩色裳蚜也好,吐魯番那樣灰白的裳蚜也好,都是獨一無二的。

時間或許可以搬走很多座山,但永遠無法決定生命的意義。

一日後的月圓之夜,我和天刑、晏采子進入了吉祥天。

三人各自駕馭著月空雁,從天空一路飛過。相比其它重天,吉祥天景色如畫,風和日麗,幾乎沒有任何壞空的變化。

沿途人跡寥寥,大部分留守的長老都被派往各處天壑。

飛過一大片焦黑的田地時,天刑語含怒意:「半個月前,三千萬里的葯圃被楚度肆意焚燒,丹房器室也被搗毀大半。這也是楚度在吉祥天最後一次露面,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發現他的行蹤。」

我問道:「你們無法通過山河地理球之類的法寶找到楚度嗎?」

天刑搖搖頭:「法寶難以探測出知微級別的高手,只能靠我們自己逐寸逐地搜索。」

「那豈不是大海撈針?楚度若是存心躲藏,誰也休想找到他。」晏采子蹙眉道。

天刑道:「除非楚度徹底放棄魔剎天,否則遲早是要現身的。」

晏采子不著痕迹地瞥了我一眼,我心領神會,介面道:「連道輪長老也沒有什麼辦法嗎?」

天刑遲疑了一下,正要答話,一個柔和的聲音從虛空中傳出,「吾只能感應出楚度的大致方向。」

一隻月空雁從聲音發出的地方翩然飛出,緩緩變化成人形,懸浮在半空中。

我無法用言語描述出他的樣子,因為他實在是太平凡,太不起眼了。

大多數人的外貌都有自己的特點,或是濃眉大眼,或是高矮胖瘦,唯獨眼前的這個人找不出任何特點,就像一滴水融在了大海中。

我甚至感應不到他的法力,他的道境,我相信只要自己轉過身,就會把他的樣子忘得一乾二淨。

然而在我體內未曾消化的空城精華,卻在此刻激烈涌動,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

「這位應該就是道輪長老了吧?」我壓制住躁動不安的空城精華,和晏采子對視一眼,後者冷如冰雪的眼中閃過一絲炙熱。

「吾就是道輪。」道輪凝視我的眼神看不出絲毫異樣,表情不悲不喜,毫無波動變化,似乎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裡都沒有什麼分別。

「吾只能感應出,楚度在吉祥天的西南方。」道輪的語氣略顯生硬艱澀,這是他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他也不太會和人打交道,說完這一句,就閉口不言。

「按照事先定下的計畫,我們分頭尋找。」天刑從懷裡摸出三粒紫金色的蓮子,分別遞給我、晏采子和道輪,「這是伽藍同心蓮子,每人持有一枚,可以感應各自的位置。一旦發現楚度,切勿急著動手,先將心念送入蓮子,其他人便可立刻趕至。」

我率先散去座下的月空雁,和晏采子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神,化作一縷輕霧,向西南方疾射而去。

吉祥天的西南面,是綿延八千萬里的原始林莽,浩瀚遼闊,幽深如海。百萬種珍稀林木堆青妝紅,凝黃綻紫,繁茂樹冠好似色彩萬千的浪濤在風中翻湧,故被稱作彩綉林海。

從這裡再往西走,是三百多畝的聚寶盆地,向南則是一望無際的煙霞沼澤。為了配合我們行事,天刑召集了大批長老,他們乘坐月空雁在附近的天空中來回巡弋。一旦發現楚度飛上天,就會立即示警傳訊。

根據預先制定的策略,我們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進入彩綉林海,各自負責一塊劃分好的區域。與我們一同進入叢林的,還有吉祥天豢養的幾十萬隻血息蠅。這些血息蠅全是雄性,嗅覺極其靈敏,可以通過楚度與梵摩一戰受傷殘留的血漬進行追蹤。

走進彩綉林海,我頓覺眼前一暗,濃密的枝葉遮天蔽日,鬱郁森森。漆黑如墨、輕盈如羽的烏羽木,香氣濃郁、提神明魂的龍檀木,蘊含火焰精華的丹楓,滲出補氣蜜露的碧桑……各種林木高矮參差,重疊錯落,擠滿了能夠生長的所有空間。許多古樹粗如屋舍,高達百丈,樹梢直插雲霄,枝葉向四周層層展開,彷彿一座座巍峨參天的巨塔。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裡想躲起來實在太容易了,茂密的林木足以遮蔽視野,掩蓋身形。即便像我這樣的知微道境,也只能洞悉方圓一里左右的動靜。換作知微以下,根本發現不了楚度這樣的高手。

幸好在方圓一里之內,知微是絕對的掌控者:草葉彎折的印痕,蛇蟲爬過樹皮留下的粘液,鳥雀蛻落的一縷絨毛全都清晰呈現。

我果斷地放出六欲,以我為中心,向四面散開。如此一來,洞察範圍又擴大了半里左右。

想了想,我召喚出空空玄。

「哎呀,終日打雁卻叫雁啄了眼!可恨我空空玄一世英名,竟然壞在石心蛹的手裡!」空空玄一跳出小火爐,就懊喪地嚷叫起來,「這是盜賊大師的奇恥大辱啊!」

我點點頭:「嗯,現在你洗刷恥辱,為自己正名的時候到了。放手去偷吧,用實際行動宣告王者歸來!」

空空玄向四處探頭探腦一番:「這是吉祥天嘛,偷過好幾次了,沒什麼挑戰性。」

「這次不同。幾乎所有的長老都去對付楚度了,各處庫房守衛空虛,成堆的奇珍異寶唾手可得。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還不快去?」

「那不等於白送?更沒意思了。」空空玄轉了轉眼珠,興緻缺缺地打了個哈欠,「兄弟,我的傷剛剛好,沒什麼力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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