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冊 第三章 瀾滄之戰

我當即化作一條雨線,加速飛遁。

水汽開始飄散出模模糊糊的血腥味,偶爾大股鮮血從上游衝下,旋即被翻騰的浪頭卷沒。

再往前行了一炷香的時間,附近的江濤聲、雨聲漸漸不聞,氣浪的轟炸爆裂聲、人妖的吶喊聲覆蓋了一切。大地在顫抖,樹木山石紛紛倒塌,江水被鮮血染得發紅,波浪時而攪成一根根粗壯的水柱,時而排開一堵堵高大的水牆,時而陷卷出一個個漩渦。無數道光焰在空中縱橫飛射,耀眼的光雨此起彼伏,陰霾的天空被照得五彩繽紛,煙熏火燎。

吉祥天和魔剎天的大軍正殺得如火如荼,雙方陣營極易分辨。吉祥天一色的白甲白袍,一部分人在江中和魚妖蝦精們糾纏廝殺,另一部分人駕馭著五光十色的戰車,衝上斜坡,向佔據山頭的妖軍發動猛攻,許多長老乘坐在星光閃爍的飛舟上,居高臨下地俯衝向妖怪,同時打出一道道聲勢駭人的法術。

乍一看,吉祥天佔據了絕對的上風,一刻不停地窮追猛打,攻勢洶湧如潮。妖軍只能被迫採取守勢,龜縮在各個山頭,苦苦抵抗。

但我細細觀察片刻,便發現吉祥天攻勢雖猛,但收效甚微,好不容易衝破一波妖軍封鎖,妖怪們又在其它各處組織起新的防線,根本無法將優勢化為勝勢。吉祥天的長老們無論是法力、法術還是法寶,都遠超妖怪,但他們各自為戰,幾乎沒有任何戰術配合。打了半天,並沒殺死多少妖怪,反而陷入了一個個妖軍小隊的包圍圈,被死死拖住。

相比之下,妖軍的防守層次分明,指揮的戰旗隨機變幻搖動,毫無潰亂跡象。每一隊妖軍相互補防援救,彼此呼應,調度之間極顯章法。不但成功打亂了吉祥天的進攻步驟,還通過一隊隊妖軍靈活的穿插奔走,誘導吉祥天不斷分兵,隨後採取分割、包圍的戰術,將吉祥天氣勢如虹的攻勢變得亂糟糟一團。

哪怕我對軍事一竅不通,也看得出吉祥天戰況不佳。長老們殺得性起,只知道看見妖怪就上,完全被對方牽著鼻子在走,和妖怪們井然有序,戰術目的分明的打法不可同日而語。

不知不覺中,妖軍們已將整個瀾滄戰場變成一個深不可測的黏重沼澤,拖得吉祥天一點點下陷。難怪楚度不在,吉祥天照樣拿不下魔剎天的妖軍。長老們這哪是在打仗啊,根本就是在打架!

這麼打下去,吉祥天再多一個知微高手也不管用。我通過雙生眠魚,給天刑傳去消息,心中暗感鬱悶,自己拚死纏住公子櫻,小命幾乎不保,居然只換得這麼一個結果。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天刑才化作一道雪亮的劍光破空而來。他的白衫已被鮮血染紅,鬢髮凌亂,胸膛急促起伏。

「我是林飛。」迎著他狐疑打量我的眼神,我沉聲道,「怎麼還打不下來?是不是公子櫻來了?」

聽到我的聲音,天刑長嘆一聲:「公子櫻還未出現,這恐怕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林公子,幸虧你拖住了公子櫻,不然這一戰結果難料。」

我不安地追問道:「難道還有更壞的消息?」

天刑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梵摩首座被楚度殺了。」

「什麼?」我震驚地叫起來,「這怎麼可能?」知微高手之間雖有高下,但相差有限。以楚度的身手,擊敗對手或許不難,但想要擊斃對方絕無可能。

「好好看一看天兆吧。」天刑望著暴雨密布的天地,語聲透出沉重的苦澀,「無論成、住、壞、空,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即便北境崩壞,也需要千百年的時間自然演變。但現在北境壞得太快了,按照現在的雨勢估計,不用多久,大地將被無窮無盡的洪水淹沒,接下來就是天空崩塌,空間破碎。」

我心頭一震:「楚度是造成北境加速變壞的根源?」

「因為他快要突破知微了。」天刑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驚懼,「他的道逆天而行。大道將成,天地感應,萬物生悲。北境會以難以想像的高速加劇變壞,可能一年,可能十年,也可能就在明天。」

我倒抽一口冷氣,雖然公子櫻透露過楚度的法力勇猛精進,但我沒想到會提升到這種地步。若他距離突破知微只有一線之隔,哪怕我邁入知微,再和龍蝶合體,也不是他的對手。

就像我眼下雖然未入知微,但即將突破之際,道境的感悟已經半隻腳站上了一個嶄新的層次。楚度同樣如此,他業已觸摸到了那個新的境界,那個超越知微、超越北境的無上境界,那是生命打破自身極限,令整個天地都要驚恐顫抖的力量。

天下雖大,能和他有一戰之力的,除了高深莫測的晏采子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你或許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天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北境還未破滅,你身為天定魔主,仍享氣運天寵,可謂是楚度的唯一剋星。」他遞給我一隻色彩斑斕的芥子袋,又道,「你快要邁入知微了吧?吉祥天會供給你北境最好的藥草丹寶,助你以最快的速度提升。」

「這幾天我心生感應,邁入知微的契機必須不假他人,親自求得。」我猶豫了一下,擺手拒絕了芥子袋。若是在吉祥天的幫助下邁入知微,意味著我的道始終被天道左右,與七情六慾掌控自我、從內而求的奧義相悖。

天刑微微一愕,沉吟片刻,收起芥子袋道:「這樣也好,所幸你還有時間。楚度雖然擊殺了梵摩首座,但梵長老臨死前自爆觀涯台,也令其受傷不輕。如今吉祥天各處天壑全被封鎖,留守長老悉數出動圍捕,楚度暫時逃不出吉祥天。」

我心中一動:「吉祥天現在還有能與楚度一戰的人?」幾十萬個法力深厚的長老固然厲害,但楚度不會傻得和他們硬拼,只要採取游擊潛伏戰,人海戰術也奈何不了他。除非有知微高手纏住楚度,才能發揮群戰的威力。

天刑遲疑了一會,道:「吉祥天其實有三位首座長老。梵摩首座管轄菩提院,我負責刑罰,還有一位道輪長老掌控平衡之職。只是他終年在蒼穹靈藤內沉睡,外人並不知曉。」提及道輪這個名字,天刑神色肅然,口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恭敬。

「道輪長老也是知微高手?」我眼皮微微一跳,心知已觸及到了吉祥天的一張大底牌。

天刑並沒有直接答覆我,目光掠向黑壓壓的虛空,臉上閃過一絲奇異之色。

我留意著天刑神情的微妙變化,心中暗忖,這張吉祥天暗藏不露的牌終究還是被楚度逼了出來。名叫道輪的老傢伙居然就藏在蒼穹靈藤內,叫我十分意外。幸好當年探察蒼穹靈藤時沒碰上,不然我凶多吉少。

天刑的目光移到我身上,默然有頃,緩緩地道:「道輪長老和我們不太一樣,他的道境也和我們不同,很難用低於知微,或是超過知微這樣的尺度歸類。」

他轉過話題,似乎不願就此多談:「道輪長老已經親自率人追擊楚度,無論楚度想從哪處天壑逃出吉祥天,道輪長老都可提前感知。」

「林飛,問一問道輪沉睡了多久?」月魂忽然顫聲道,像是壓抑著恐懼,又有點迫不及待。

當我問出這句話時,天刑的眼神驟然一亮,凌厲得彷彿要將我刺穿。換作過去,這種有若劍芒的眼神足可令我心驚膽顫,但現在我能鎮定自若地和他對視。

許久,天刑的語聲在我耳畔響起,猶如銳利的劍鋒鏗鏘摩擦:「你知道怎麼做好一個天道的寵兒嗎?知道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永遠不要去問。」

「雖然你主修的道法像是丹鼎流秘道術,可你並非丹鼎流的弟子。」天刑死死盯著我,「他們的死活與你有何干係?」

我心頭一震,天刑顯然誤會了我的話,但仔細琢磨他的這番言辭,似乎丹鼎流的滅門和道輪大有關係。

想起魅的滅絕,我心中又是一動。

天刑語氣放緩,循循善誘道:「你身受天道榮寵,應當好好珍惜這個連我都要艷羨的機會。將來北境破滅,天地重生,知微高手也會被吸干法力道境,甚至連精神烙印都可能被剝奪,一切從頭再來。可只有你能安然無恙地度過。」

他長嘆了口氣:「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在新生的北境中,你是所向披靡的天下第一高手,八重天的掌控者,所有的新生命都是你的奴僕,天地的一切資源任你予取予求。」

他一字一頓地道:「你會成為獨一無二的天之子!」

不得不說,天刑的這席話極富誘惑力。我聽得出來,雖然他的言辭中有些不盡不實,但大體不會錯,絕非哄騙欺瞞的謊言。

如果沒有沉仙壑一戰,徹底明悟「我」的本心,我興許就動心了。

「前提是我必須做好該做的事,對嗎?」我擺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暗中卻嗤之以鼻。成為天之子,「我」的道境將淪為天道的依附品,情慾之道再無大圓滿的機會,還要時時去做苦工,打壓楚度之流的反抗分子。

此時,吉祥天的大軍後方傳來了一通振聾發聵的戰鼓聲,一朵朵璀璨奪目的金蓮飛出陣營,每一朵金蓮大如桌面,層層綻放的花瓣猶如閃閃發光的鋒利刀片,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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