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冊 第八章 出擊

我驀地一震,長身而起:「你這話什麼意思?」

「噓,爸爸,不要說。」絞殺伸出手指掩住嘴唇,望著外面黑壓壓的暴雨,紅撲撲的小臉蛋上露出了一絲忌憚,「天地比你想像的,要聰明一點點呢。」

我吃驚地看著她,突然想起魅的滅絕。神識內,月魂像是突然打了個激靈,散發的清輝碎成斑駁的殘暈。

「天生異象,北境真的『壞』了。」螭激動地看著茫茫雨幕,「林飛,你不會真和這個煞魔同流合污吧?」

絞殺驀然回頭,死死盯著我,眼中異芒大盛:「不要在爸爸面前說我的壞話噢,小心我吃了你。」

「乳牙還沒掉的小毛孩,難道大爺怕你啊?」螭不甘示弱地嚷道,忽而叫起來,「你怎會知道我和林飛說什麼?」

我苦笑一聲,不知為什麼,我的精神世界和絞殺產生了一絲奇異的聯繫。她就像一枚植入內心的種子,能洞察我的神識變化,知悉我所有的喜怒哀樂。

「直勾心神,曲轉識念。」我若有所思地念了幾遍,運轉神識,猶如風暴的漩渦猛烈旋轉起來。

一點隱藏極秘的精神烙印在風暴中現形,被拖向漩渦深處。

「爸爸,不要啊!」絞殺眼露驚惶之色,「爸爸,快停下,我不會害你的。」

我停下神識漩渦,心下瞭然。覺醒後的絞殺,已蛻變成徹頭徹尾的域外煞魔,和北境再無半點牽連。這種異物是無法獨立在北境生存的,因為違背了這方天地的法則,所以她只能顯露魔相於外,而將真正的核心依附於我的精神世界。

換言之,我可以輕鬆將其抹殺。而楚度之類的高手或可重創絞殺,但想要徹底毀滅她,只有先將我除掉。

「不死不滅,隨念而生。這是頂級煞魔最可怖的地方吧。」我沉吟道,目光灼灼地直視絞殺,「乖女兒,覺醒後的你變了很多啊。」

絞殺攛掇我禍害北境,更多的是為了她自身的安危利益。我心中泛起沉重的失落感,絞殺開始學著誘惑、動搖我的意念,而非過去般乖乖聽話了。

一方面,她對我發自內心的依賴並未改變。另一方面,域外煞魔的狡殘本性時刻影響著她。

「可是爸爸,為什麼你能變,而我不能呢?」絞殺委屈地眨著眼,泫然欲泣地看著我。

「直勾心神。」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眼神交遇之際,我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後悔的念頭,彷彿我不該傷害如此天真無辜的孩童。

「爸爸你只想讓我當一隻乖乖聽話的小花貓,替你抓要抓的老鼠吧。那樣的我,是爸爸的女兒還是像螭槍那樣的木偶呢?」

「什麼狗屁木偶!」螭氣得暴跳如雷,「亂說話的小孩子真讓人討厭啊,林飛,這難道是你的遺傳嗎?」

說到底,絞殺的血脈雖然傳自域外煞魔,但她的精神核心是由我內心的一點魔性生化。其中千絲萬縷牽連、相輔相成相剋的玄妙關係,言語難喻。

她其實是我的一部分。最陰暗,最貪婪,最冷酷的一部分。

我深深地凝視著絞殺,她在我的精神世界裡生根發芽,難免會影響我的道心。可要把她親手斬殺,我做不到。

「乖女兒,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爸爸也為你高興。」我逐字逐句地說道,甜蜜和酸澀交雜的滋味湧上心頭。或許另一個冷眼旁觀的我可以慧劍斬魔,但如果真那麼做了,我和晏采子又有什麼不同?

我是林飛,既不完全是那個體驗世間情慾的林飛,也不是那個慧心洞照的林飛。

我寧可在兩者之間苦苦尋覓,也不願意選擇一條更簡單、更有效的道路。

那是屬於我的堅持。

絞殺咬著手指頭,滿臉疑惑地看著我,這樣的心情是煞魔無法了解的。

「爸爸的確需要你的幫助,但你不會是爸爸的木偶,我也不會允許你做過分的事。」我一把抱起她,戲謔地弄亂了她光滑如絲的長髮,「小孩子嘛,就該乖乖聽話。」

絞殺嘻嘻地笑起來,笑容里有孩子的純凈,也有煞魔的狡黠得意。

也許有一天,她會了解的。

我林飛的女兒,決不會僅僅是一個域外煞魔。

這時,院子里傳來倉促的腳步聲。胖子撐著油紙傘,渾身濕透地向廳屋跑來。到了門口,他笨拙地四處張望了一下,才抖抖索索地打開門鎖。

「老天,這怪雨下得好大,下得人心裡發毛。」他嘀咕著打了個寒噤,瞥見絞殺,當即一愣,手裡的油紙傘滑落在地。

「這孩子是?」胖子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隨即對絞殺露出諂媚的笑容,「大人,卑微的僕人向您問安。」點頭哈腰的恭順姿態,彷彿恨不得跪拜在絞殺足下。

我橫了絞殺一眼,她咯咯一笑,輕盈飛到了屋樑上,意猶未盡地舔著粉紅的舌頭。

胖子木然呆立了一會,才回過神。他像是才發現我,慌亂地叫起來:「恩公,出大事了!」

「怎麼,你閑不住,外出打探消息了?」通過和絞殺的奇妙聯繫,我肯定胖子被絞殺吞噬了一點意識,域外煞魔傷人無形無影,各種奇淫手段防不勝防。

「這個,我就是出去轉轉,瞅瞅城裡有什麼動向。」胖子抹了抹額頭的雨水,不安地道,「恩公,聽說公子櫻來了錦煙城,城裡的大人物都趕去迎接了。清虛天和魔剎天的傢伙們強設了好多路禁、哨卡,像是在搜查什麼人。就連城門也關閉了,只許進不許出。」

「你猜得沒錯,他們應該是在找我。因為我得罪了公子櫻。」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胸前的一個烏黑靴印,「你好像還挨了打,怕不怕?」

「不,不,我不……」胖子尷尬地擦了擦腳印,結結巴巴地道。絞殺突然瞄了他一眼,胖子後面的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滾出,「怕,白痴才不怕。街牆到處貼滿了恩公的畫像,只要提供大盜林龍的消息,就能拜入清虛天名門誰他娘的不想啊?巡哨的狼妖還揪住我,惡狠狠地拷問一頓,我想到小命還捏在恩公手裡,就什麼都沒說,但我還是怕得尿了褲子啊。」

「爸爸,這個蠢物心志不堅,不如讓我把他變成爸爸的乖乖木偶,好不好?我們把滿城的異類,都變成聽話的乖寶寶。」絞殺甜膩的聲音在我神識響起。

這是相當誘人的主意,但我還是搖頭拒絕了煞魔又一次變相的誘惑:「我不殺無辜的人。」

「嘻嘻,爸爸還真是說一套,做一套呢。你不是把魔剎天的山魈,都變成乖乖木偶了嗎?楚度不也把夜流冰他們,變成自己的乖乖木偶了嗎?」

我的心猛然一顫,不知該如何回答絞殺的質問。莫非執著的信念,反會將其他人變成信念的木偶么?

「不許就是不許,因為我是爸爸。」我強硬地回道,引起絞殺一陣詭秘的竊笑。

我把注意力重新投向胖子:「大人物們忙著招呼公子櫻,想必是要為他接風洗塵了?」

胖子恍如夢中初醒,完全不知剛才自己透露了什麼,一個勁地點頭:「聽說要在城東的聽竹軒設宴款待。」

「這麼看來,公子櫻療傷的時間並不充裕,大人物畢竟不像我一樣無牽無掛啊。」我暗自盤算,公子櫻很清楚我的傷勢,自覺吃定了我,是以不急著覓地靜養。人形逆生丸驚人的恢複效應,是他無法預料的。

接下來的一戰,我已搶得一分先機。

「我要離開了,不過是暫時的。」我拍了拍胖子肥厚的肩膀,手感還不錯,「我可能還會回來,再打擾你十二個時辰。所以你體內的暗勁,不會馬上消除。」

胖子哭喪著臉,支支吾吾地道:「恩公,你答應過的……我保證守口如瓶,你住多久都不在話下,但是能不能……」

「先前的十二個時辰,是為了讓你報恩。接下來的十二個時辰,是為了滿足你當一名英雄的願望。想想吧,平凡的你,也有和一座城池對抗的勇氣。當你老來回首,你不會因為沒為小乙報仇而悔恨,也不會因為被狼妖踩了一腳而羞恥。這樣臨死時,你就能對自己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北境最壯麗的事業——反抗清虛天、魔剎天的暴政而鬥爭。』」

看著呆若木雞的胖子,我哈哈一笑。雖然來不及研透地脈法陣,但我還能憑藉半生不熟的手訣,再次逃回此地。

這是第二分先機。

魅胎運轉,骨骼肌肉靈活扭動,我在胖子瞪圓的眼睛中,變化出了另一副模樣。這是第三分先機。

至於最後的一分先機,我意味深長地望著在屋樑上晃悠的絞殺,她低頭沖我笑,笑容甜美如清澈甘露。是的,我的傷勢已痊癒了五成,因為在絞殺蘇醒的一刻,一股精純奇特的異力從血光中輸入我的內腑,只恢複了兩成的傷勢頓時好了一半。

但我清楚,這只是域外煞魔無時不在的誘惑。得到是那麼容易,慾望無處不在,蜜糖是最讓人心甘情願的毒藥。

這正是直勾心神,以我化彼。在我執著的道心深處,另一個層面的鬥爭悄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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