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冊 第一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不得不跟上夜流冰,因為那個人也必然一路尾隨。奪到葳蕤翡翠的夜流冰,只會被他無情擊殺。而我在沒有弄明白夜流冰身負何種秘密使命之前,他萬萬死不得。

說來好笑,我們本是冤家對頭,生死仇敵,現在我卻要竭力保住他的命,充當臨時保鏢。

附近街道燈火通明,布滿了清虛天、魔剎天的人手,正不停地調兵遣將,攔截布防,搞得好不熱鬧,但在真正的高手追逐戰中,他們等同於中看不中用的擺設。我駕馭灰霧,貼著沿街的屋頂飛掠而過,神識遙遙鎖住了夜流冰。

美髯公、丹石公、霸天虎紛紛打出彩焰信彈,召喚幫手。一時間,空中流光溢彩,哨鳴激蕩。明暗輝映的夜色下,夜流冰的行蹤愈加多變難測。多日不見,他的道境也邁入了「空」,漸漸甩遠了丹石公、美髯公等人。

看情形,夜流冰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適才搶奪葳蕤翡翠時,他匿伏在怡春樓外,沒有選擇直接出手。他也清楚,獨吞葳蕤翡翠等於得罪了清虛天,在戰爭的緊要關頭,此舉弄不好就會因小失大,導致魔剎天與清虛天的盟約生出裂痕。至於六個奪寶的妖怪,反正不是被燒成灰燼就是自爆,死無對證。

身形忽閃,夜流冰消失在一幢燈火通明的豪樓內,然而神識明確無誤地告訴我,那僅僅是一個幻影。丹石公、美髯公等人卻篤信無誤,直直地向豪樓方向衝去,邊跑邊發出信號,調派手下把那一帶重重圍堵。

果不其然,幾息後,夜流冰出現在東面的一座牌樓頂,身軀紋絲不動,緊貼樓匾,小心翼翼地藏在匾額寬大的陰影下。再過須臾,他突然展開身形,飛速向南急掠,一會兒功夫,已行至錦煙城的南城牆頭。

城門已經關閉,近千名人、妖手執兵刃,把附近一帶圍得猶如鐵桶。一連串火把猶如通紅的長蛇,匍匐伸向浣花江沿岸。

難道夜流冰要出城?我不由一愣,放慢了尾隨的速度,遠遠地吊在後面。不知夜流冰在打什麼主意,繞著城牆一個勁地晃悠。片刻後,蹄聲震噠,一隊蒙面人騎著凶獸,旋風般強行衝出城門,與攔截的人、妖展開激戰。

這時夜流冰掏出五彩金泥蒲扇,默念咒訣,葳蕤翡翠隨之浮出扇面。他張嘴噴出幽深的夢潭,將葳蕤翡翠攝入。

我頓感迷惑不解,那個人怎麼還不現身動手?難道眼睜睜地坐視夜流冰拿走葳蕤翡翠?

俯視城下混亂廝殺的人群,夜流冰眼中露出一縷森冷的笑意,將蒙面黑巾緊裹住五彩金泥蒲扇,悄然丟下城去。下方激戰正酣,根本無人察覺。五彩金泥蒲扇轉瞬沒入人海,也不知被誰踩到了腳底下。

我心中恍然,五彩金泥蒲扇落在城門口,事後終究會被發現,旁人自然認為奪寶者已經逃離錦煙城。畢竟得到寶貝,溜之大吉才符合常理。由此可見,下面闖城的蒙面人也是霸天虎一夥安排的疑兵。

換了一襲斗篷,罩上兜帽,夜流冰目光掃過四周,未覺有異,隨即放心地潛回錦煙城。我正要跟過去,心頭莫名一個驚顫,虛空內浮出共時交點,將那個人的位置模模糊糊地標識出來。

剎那間,我遍體生寒,生死螺旋胎醴在體內瘋狂旋轉,頭也不回,我抓起鳩丹媚全速向前疾沖,右掌向後拍出青碧色的旋風。

一道詭秘隱晦的劍氣,無聲無息地從夜色里滲出,幾乎貼著我的背心斬過。劍氣余勢未消,像滲透骨子的陰風絲絲襲來,旋即被「哀」化去。

「咦?」在我後方半丈開外,一截凸起的灰色牆垛發出訝然的低語,凌厲披靡的劍氣橫空而出,斬向生死螺旋胎醴。

青碧色的旋風霎時吞噬了劍氣。灰色牆垛再次發出驚嘆聲,一道劍氣猶如繞指柔,圍著生死螺旋胎醴靈活遊走。就像漁網裹住了魚,劍氣帶動起生死螺旋胎醴,引向別處。

「我是林飛,天刑長老別來無恙?」沒有絲毫遲疑,我當即表明身份,全身骨節肌肉扭動,恢複了原貌。至於鳩丹媚,我仍然用灰霧裹住了她全身,以免被天刑認出,引來不必要的衝突。

天刑彷彿一層薄薄的灰塵,附著牆垛隨風揚起,銀色的長髮從兩側垂落下來,遮擋住了大半張臉。「林飛?」他啞然失笑,「我正覺得奇怪,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神秘高手,不但牢牢盯住了夜流冰,還躲過了我兩次勢在必得的刺殺。」

我心有餘悸地道:「僥倖而已。」直到此刻我才了解,天刑最強的技藝並非正面對決,而是暗殺。掌握了物性,加上知微境界,天刑簡直就是一個最完美的刺客,能隨時與周邊環境融為一體,令人防不勝防。如果不是共時交點及時感應,我多半已經受傷。

天刑緩緩搖頭:「這絕非僥倖。想必你的神識異常敏銳,才會本能地察覺出危險臨近。否則以你目前的妙有道境,不可能躲過我的刺殺。」

他這麼自作解釋,我樂得裝糊塗。天刑臉上露出玩味的神色:「與楚度一戰,你似乎有所感悟,法力大增。聽說你逃出了蝕魂壑,又火燒了花田?」

我心頭一凜:「吉祥天果然人脈遍及北境,消息靈通。我自問焚燒花田做得極為隱秘,想不到還是被人抓住了馬腳。」

「倒不是你露出了什麼馬腳,而是除了剛剛逃出蝕魂壑的你之外,誰會去燒花田?你想讓清虛天當替罪羊,一來想得太過簡單,以當前的局勢,他們有什麼必要和魔剎天翻臉?二來,你的嫁禍布置稍顯粗糙,不足以使魔剎天採信。」天刑淡淡一笑,「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們已經為你亡羊補牢,安排好一切彌補手段。就在上個月的清虛天名門會議上,已經有人親口承認了火焚花田一事。」

我呆了半晌,比起這些老謀深算的骨灰級大佬,自己還是稍顯稚嫩,需要多多磨鍊:「現在我相信,魔剎天的落敗是遲早的結果。」吉祥天的根須早已深深扎入各重天,深厚的底蘊令他們在戰爭中可以施展各種手段,充分打擊對手,將積年潛藏的優勢發揮成勝勢。

天刑神色凝重:「現在言勝為之過早。若是清虛天和魔剎天全力攜手,我們也沒有把握。」

我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魔剎天內部並非鐵板一塊。如果吉祥天能夠全力支持我,便多出幾分贏面。」

天刑點頭道:「這個絕無問題,我會讓隱無邪與你聯絡。對了,你怎會趕來錦煙城?」

我把發現魔剎天運送藥材,繼而一路追蹤夜流冰的經過詳細闡述,末了把自己的疑問一股腦兒道出:「天刑長老又為何趕來錦煙城?為何要屢次刺殺我呢?葳蕤翡翠何等珍貴,怎能落入夜流冰之手?還有李老頭,他不是吉祥天的人嗎?長老為何要殺他?」

天刑略一沉吟,道:「李老頭雖是吉祥天的探子,但他暗中和清虛天、魔剎天勾結,試圖兩頭討好,自然該死。我在怡春樓見你身手遠超眾人,怕你搶走葳蕤翡翠,又見你一路死咬夜流冰不放,所以才下殺手。」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葳蕤翡翠,是我們拿出來的,它必須落入夜流冰之手。」

我驀地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旋即陷入了深思。

天刑緩緩抬首,望著蒼茫天際的一顆清冷孤星,輕嘆道:「公子櫻就要來了。」

天色忽然變得陰霾起來,灰暗的雲層在上空翻湧,像波浪瀰漫開,淹沒了天刑臉上微薄的光線。

恰是夜色最深濃的子時。

「這個消息絕對可靠。」天刑彷彿融化在了黑暗裡,聲音忽輕忽重,像是化作了空中飄忽不定的雲團,「就在兩天前的月圓之夜,公子櫻孤身一人穿過清虛天天壑,秘密潛入了紅塵天。以他的腳程,最遲後天即可抵達錦煙城。」

公子櫻既然是秘密出行,天刑又怎會知道?我猛地一個激靈,碧落賦內一定有吉祥天的卧底,而且對方的身份地位極高,才會對公子櫻的行程了如指掌。我禁不住有些揪心,一旦吉祥天形勢不妙,這個卧底隨時可能會對甘檸真伸出魔爪,以她為人質要挾公子櫻。

「這是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我的心情仿如被濃重雲翳籠罩的城牆,黝暗的四周被遠方的火把一襯,愈發顯得陰森。

公子櫻來錦煙城,十有八九是為了會晤夜流冰。眼下這個異常敏感的時刻,公子櫻和夜流冰秘密碰頭,圖謀可想而知。

「的確不是什麼好消息。」天刑輕輕嘆了口氣,這意味著清虛天徹底倒向了魔剎天,吉祥天即將腹背受敵。

「你們還等什麼?」我憂心忡忡地道,「如果繼續在紅塵天僵持下去,吉祥天只會遭到清虛天、魔剎天前後夾擊,陷入疲於招架的被動局面。不如立刻轉移主戰場,直接攻入魔剎天,殺他們一個出其不意。」

「現在即使我們想撤出戰場,也辦不到了。魔剎天和我們的大軍對壘瀾滄江將近一年,雙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增兵,人馬如同滾雪球越積越多,陣營越布越廣,最後已經欲罷不能,形成無法避免的大決戰。如今兩個龐然大物互相牽制,誰也不敢抽身後退,否則不但聲名受損,還會被對方趁勢追擊,導致兵敗如山倒的大崩潰。」天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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