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冊 堅壑囚徒 第五章 蝕魂壑

千奇百怪的異物在神識內鑽進鑽出,咬來噬去,簡直像一隻只兇惡的馬蜂,把神識占作了窩巢。

神識內的千萬個漩渦瘋狂旋轉,整個神識掀起驚濤駭浪。月魂和螭忙得不可開交,剛把一批異物趕出神識,又有一批闖進來。有幾頭類似蛆蟲的異物,已經趁隙爬入了神識深處,扭動的尾巴排出一粒粒白色的卵。

「臭小子發什麼呆?快點操控七情把它們弄死!」螭急得大呼小叫,化成熊熊烈焰,將一枚色彩斑斕的圓繭燒成焦炭。

我心中木然,對螭的話置若罔聞。哀莫大於心死,我全身法力被毀,淪落成一個任人擺布的囚徒,已對未來不抱任何幻想,不由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情緒。

四面是激流洶洶的黑水,波濤湍急,卻聽不到絲毫水聲。漆黑的水面片雪不沾,我的心比它更幽暗。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楚度負手站在我的跟前,大袖飄飄,神情從容瀟洒。而我以趴伏的屈辱姿態被綁在岩石上,必須竭力抬起頭,才能仰望到他的臉。

這讓我想起了貧賤的過去,想起了那個拚命要掙扎、要擺脫,卻又掙不掉、擺不脫的少年。雪花紛揚,瀰漫了空空洞洞的視線,將我慢慢埋成一個雪人。

妖力盡喪,我已經承受不住這樣寒冷的天氣,渾身開始發冷,血液彷彿漸漸凍僵了。

「你指望我說什麼?向你開口求饒嗎?別他媽的做夢了,老子不後悔!老子不怕死!」我用力吐出嘴巴上的積雪,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

楚度平靜地望著我,以居高臨下的目光,似乎還夾雜著一絲譏誚。我喉頭髮出憤怒的嚎叫,用盡全力蠕動著,直起腰,撐起最後的一點尊嚴。

儘管萬念俱灰,我也不願讓楚度看見我崩潰的樣子。

然而,這更讓我覺得恥辱,覺得徒勞。就像一棵生滿蟲蛀的樹,表面兀自倔強挺立,內部早已空朽腐爛。

失去了強橫的力量,我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就算楚度肯放我走,我能去哪裡?能做什麼?又變回一個乞丐嗎?這個念頭如同灼烈的烙印,燙得我生疼。在如此痛苦的煎熬中,什麼甘檸真、鳩丹媚、海姬都被我扔到了腦後。

瀕臨絕境,失去一切,我才清楚地曉得,我最愛的人是我自己。

「我不會殺你。等楚某征服天下後,當還你自由。」楚度輕輕嘆息,「如果可以選擇,我並不希望魔主是你。我知道,阿蘿在你身上凝聚了她的心血。」

「不必假惺惺了,我不需要你施捨的銀子。」我心知肚明,楚度要我活著看到他一統北境,證明上蒼是錯的。現在想來,魔剎天的千古神話只是一個愚弄人的笑話,連我自己都不再相信。

「好自為之。」楚度默然許久,揚長而去。

望著他越飛越高,消失在茫茫蒼穹的身影,我無聲慘笑。四周一片沉寂孤曠,只有瑟瑟的雪落聲。

「蠢小子,怎麼還不幫忙?被這些東西佔據神識,你早晚會變成一個發瘋的怪物!」螭騰挪撲擊,發出心急火燎的吼叫。

我默然無語,神識內的諸般痛苦,反倒能夠令我暫時忘記內心的苦澀。

月魂驟然迸射出通透的光輝,將神識映照得皎潔晶瑩,隨著一陣陣清亮的鳴響。無數魅影翩翩起舞,將蜂擁而入的異物趕走。此舉似乎大耗月魂的元氣,它癱軟在角落,渾身暗淡無光,隱隱浮現出一絲裂紋。

「你這個熊包,沒出息的孬種!大爺看錯了你!」螭忿然叫道,「竟然連從頭再來的血性都沒有!」

「從頭再來?我拿什麼從頭再來!失去的妖力能夠恢複嗎?碎成粉末的琵琶骨能夠重生嗎?沙羅鐵枝你能刺斷嗎?被挑斷的筋脈能夠續接嗎?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了!」

螭悶頭不說話了,我澀聲道:「我還沒有操控七情的能力,怎麼驅滅那些異物?老螭,別費心思了,讓我自生自滅吧。」

「你還有救。」月魂的聲音顯得非常疲憊。

我愣了一下,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了僥倖的稻草,顫聲問道:「怎麼救?」

「第一,得到逆生丸,接起手筋、腳筋;第二,成為一種不需要琵琶骨修鍊的生物;第三,你的元力還在,只要不斷加強,總有扯斷沙羅鐵枝的一天。」

「月魂,連你也要耍我嗎?北境最後一顆逆生丸,早就被我服用了,到哪裡去找第二顆?」

「逆生丸不需要去找,因為你就是逆生丸!」月魂石破天驚般地道,「丹鼎流秘道術,原本是煉丹的法術。只要修至化境,便可煉出起死回生的逆生丸。而你修鍊丹鼎流秘道術時,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子,以血肉為爐,精氣為葯,內丹作引,把煉丹的法術改變成了煉化自身。一旦功成,你就是一枚人形的逆生丸!」

我想了想,頹然搖頭:「缺少了第六品的《太清金液華》,丹鼎流秘道術是不可能煉成的。何況,天下哪有不需要琵琶骨修鍊的人、妖?」

「不需要琵琶骨修鍊的生物——是魅!只要你有足夠的毅力,我就有法子令你體內結出魅胎,變成一個具備魅的力量的嶄新生命!從此以後,北境八重天任你自由穿梭!」月魂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其中過程異常兇險,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以……以你的心性,怕是……怕是不容易。而且要結成魅胎,就要先接好斷裂的筋脈,扯斷沙羅鐵枝,使體內的氣可以自如流轉。所以,你必須先修成丹鼎流秘道術。」

「魅胎?」我苦笑一聲。說了半天,又繞回到起點。《太清金液華》的秘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用元力扯斷沙羅鐵枝更是痴人說夢。元力固然威力無窮,但我已經修鍊到了極限,再要突破談何容易?

其實月魂也清楚,它所謂的法子猶如水中撈月,可望而不可及。「謝謝你,月魂。」我像是被抽空了最後一絲力氣,黯然癱伏在地,粗糙的岩石稜角磨頂著我的額頭。渺茫的希望並不能帶來安慰,反而使我陷入了更深的絕望。

「林飛。」月魂沉默了許久,低聲道,「你不是乞丐。」

一滴淚水從我眼角緩緩滑落。「我曾經以為,我不再是了。」我發出一陣陣凄涼的嗚咽聲,猶如一頭受傷的幼獸,在越來越陰暗的天色下顫抖。

入夜後,天氣更冷。我的手腳徹底凍僵,幾乎感受不到疼痛。如果沒有丹田內尚存的一點生氣,我多半會被活活凍死。不過隨著夜晚來臨,那些異物倒是消失了,再也沒有侵入神識。神識已經千瘡百孔,一片狼藉,堆積著異物留下來的各種污垢以及五花八門的卵。螭和月魂忙著清理,我麻木不仁地旁觀,半夢半醒,猶如一具行屍走肉。

大約在子夜時分,耳畔突然傳來的怪聲。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駭然發現四周黑色的水流詭秘地消失無蹤。大雪不知何時停了,山壁一片銀白,裸露出底部的河床窟窿密布,閃爍著幽藍色的光芒。

幾十條毛茸茸的觸手從窟窿里探伸出來,觸手足足有大腿粗,彼此糾纏在一起。不到半個時辰,河床上鑽出近萬條觸手,接連成一張縱橫交錯的密集大網。「撲哧撲哧」,大網發出怪異的喘息,如同呼吸一般起伏,觸手糾結交匯的地方,慢慢鼓起,形成一個個凹凸不平的肉球。

「這是什麼東西?」我吃驚地道,空氣中彷彿透出一股莫名的邪氣,令人汗毛倒豎。

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不是什麼都不管了嗎,還問個屁?」

月魂的神情十分古怪,盯著起伏的大網發獃,嘴裡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網上的肉球發出忽明忽暗的藍光,「嘎吱」,一隻肉球突然裂開,從裡面爬出一頭似蟲非蟲,似獸非獸的雙頭怪物。它的兩個頭並不長在一起,而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乍看之下,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生物前後拼接而成。前面的腦袋光潔如玉,生有一朵色彩絢麗的花冠,前半身狹長,密布絨毛,如同一根纖細的草莖。後面的腦袋猙獰如鬼臉,生有血盆大口,額頭頂著一根花斑犄角,下半身鼓起如透亮的氣泡,閃閃發光,映照出氣泡表面上的橢圓形鱗紋。八條又粗又壯的長腿分布在腹部兩側,腿形猶如鋸齒,足步生出肉墊,尖銳的爪子藏在肥厚的肉墊內吞吐寒光。

雙頭怪物爬出肉球後,兩隻頭上的花冠和犄角同時向四處聳動,像是嗅到了什麼氣味,生有犄角的後腦袋轉向了我,口中「吼吼」有聲,八腿急速爬動,向我撲來。而生有花冠的前腦袋頻頻晃動,竭力向相反的方向掙扎,似與另一個腦袋意見不合。

如此拉扯了一會,猙獰的後腦佔了上風,強行爬上岩石,八腿猛地盤抓住我,雙頭怪探出利爪,用力撕扯我的肌肉,血盆大口接著伏將下來,狠狠咬住了我的肩頭。

仗著息壤和元力護體,雙頭怪一時咬不開我的皮膚,急得大叫。

「嘎吱嘎吱……」網上的肉球一個接一個裂開,爬出了無數個這樣的雙頭怪物。它們像貓嗅到了腥味,爭先恐後地撲過來,如同迅猛的潮水將我淹沒。

饒是我已經了無生趣,也不由心驚膽寒,頭朝下死死抵住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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