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冊 吉祥蓮華 第八章 蓮華花開

九月十五,魔剎天,鼓浪戈壁。

一輪落日墜在荒涼的地平線上,似浮似沉,暈影昏暗。如同麗人遲暮,臉頰上漸漸褪去紅潤的光彩。

風沙撲面,我負手而立,遙眺日落殘暉。羅生天最後的倖存者圍坐在地上,沉默不語。無痕、琅森、隱無邪、慕容玉樹、花生皮這幾個掌門都安然無恙,牛郎抱著珠穆朗瑪的屍體發獃,無顏懶洋洋地仰卧,手肘枕頭,一個勁地打哈欠。

「楚度會來嗎?」甘檸真從身後走來。

「一定會,因為他絕非輸不起的人。」我斬釘截鐵地道。今日就是月圓,鼓浪戈壁,正是魔剎天通往吉祥天的天壑。

甘檸真看了看羅生天眾掌門:「楚度會不會帶兵前來,把他們……?」

「不可能。一月期限已到,楚度怎會再耍無賴?這點心胸他還是有的,何況他也不願為吉祥天提供一個出兵的借口。」

六天前,我們從楊梅山突圍,得到豬哥亮接應,從他事先挖好的秘道逃脫。並在近百名神秘高手的幫助下,繞過重重阻截,甩開追兵,一路輾轉藏匿,最終成功抵達天壑。

經此一役,羅生天只剩下七十六人,其中包括二十二個脈經海殿的女武神。因為蓮華會的受邀者只能帶三名隨從,多餘的人只好由豬哥亮安排,帶他們尋找藏身地,以後再想辦法逃出魔剎天。

「把姐妹們交給那個陰險的小妖,我真不放心。」海姬小聲嘀咕。

「豬哥亮是不會對她們不利的,吉祥天會竭力保護羅生天最後的一點血脈。」我安慰她道,忽然心生警兆,直視前方三丈處。

地上的沙礫緩緩震動,向上豎起,像開出了一扇門,兩個身影從門內先後躍出。當前一人身材瘦長,長袍破爛邋遢,臉上帶著一副愁眉苦臉的面具。後面是個葛衣老頭,背著葯筐,腳旁的小白兔沖我直吐舌頭,又對海姬、甘檸真擠眉弄眼。

「孫思妙!阿凡提!」我驚訝地道,旋即明白,他們一定也收到了吉祥天的請柬。阿凡提貴為妖王,孫思妙則是醫術上的一代宗師,當然夠資格參加蓮華會。

孫思妙對我們善意地點點頭,阿凡提定睛看了我一會,長嘆道:「想不到昔日的無名小子,如今變成了北境的風雲人物。」

我笑了笑:「和楚度作對,想不出名也難。你的師妹還好嗎?」

「師妹在半月前去了。」阿凡提靜默片刻,澀聲道:「當年救出她時,師妹就快不行了。要不是老孫憑藉神妙的醫術硬拖了幾年,她早就不在了。」

我不露聲色:「都是夜流冰害的。」

聽到夜流冰的名字,阿凡提眼角微微一跳:「聽說你在羅生天重創夜流冰,前幾天還以一人之力,從千軍萬馬中救出羅生天眾掌門,難道就不怕得罪楚度嗎?」

我淡淡地道:「你來赴蓮華會,難道就不怕夜流冰找你算帳嗎?」

阿凡提和我對視許久,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和過去不同了。」

我略一沉吟,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我們再見面……」

「你是我的朋友。」阿凡提打斷了我的話,緩緩地道,「說出你的需要吧。」

和聰明人談話就是簡單。我道:「我可以為你殺了夜流冰。」

阿凡提沒有急著附和,反問道:「你的實力已經超出了我,我還能給你什麼?」

我躊躇半晌,上前一步,湊近他,耳語道:「對於一個能令沙羅鐵樹開花的人來說,你能給什麼?」

「什麼?」饒是阿凡提城府極深,也禁不住發出驚呼,「你……你開什麼玩笑?」

「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不然,我為什麼要和楚度作對?我又能得到什麼?」

「這不可能!怎麼可能有兩個?」

「其中一個自然是假的。我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楚度可以令沙羅鐵樹開花?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誰會撒這種一戳就穿的謊?還要甘冒和北境第一高手勢不兩立的危險?」

阿凡提急促喘息了幾聲,目光變幻不定,許久才道:「只有瘋子和傻子才會這麼干,你顯然不是。」

「我已暗中得到了龍眼雀的承認。」這句話再次震驚了阿凡提,好一會,他才平靜下來。

「我們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不擊倒楚度這頂保護傘,就也不能放手對付夜流冰。想想你師妹承受的凌辱和痛苦,想想你報仇的希望會有多大,想想你還要忍受多少年漫長的煎熬。」

阿凡提繃緊的指節發白,我笑了笑:「去投靠楚度吧。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朋友,成為楚度的首席謀臣。以魔剎天如今的形勢,楚度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更不會在乎你和夜流冰之間的恩怨。」

「所以,我需要你的智慧幫我奪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這是一個朋友的請求。」我溫和地道,「也是未來的魔主對你的要求。」

「考慮一下吧,聰明人是不會逆天而行的。」我微笑著慢慢退後,目光投向遠處。

落日緩緩消失在地平線,鼓浪戈壁隱沒在灰暗中。楚度和四大妖王齊齊而至,四周的氣氛立刻變得緊張壓抑。羅生天眾人聚集成圈,臉上充滿戒備。

「大哥。」我親熱地和碧潮戈打招呼,夜流冰陰冷的目光在我和阿凡提之間游移不定。

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越來越讓楚某刮目相看了。」語氣如同波瀾不驚的海面下洶湧的激流。我清楚,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了。

我從容道:「閣下過獎了,我只是運氣好些而已。運氣這東西是上蒼的恩賜,誰也勉強不來。」

楚度忽然微微一笑:「說起來,我要感謝你,令楚某此次功敗垂成。」

我笑了笑,等待他的後話。

「楚某終於明白,人生是需要有一次失敗的。」楚度從我身邊洒然走過,氣韻空靈,神意悠然,比過去更深不可測。這一次打擊,竟然戲劇般地提升了他的道境。

回頭望著他的背影,我突然道:「比如——像我師父那樣?」

楚度身形頓時一滯,我在心中無聲冷笑。

「咚——咚——咚」,遠方驀地傳來奇特的鼓聲。「咚——咚——咚」,鼓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彷彿在催促月亮快一點升起。

隨著鼓點的節奏,在遙遠的鼓浪戈壁邊緣,冒出了一朵一朵深藍色的浪花,純凈剔透,流光閃爍,很快嘩嘩連成一片。當朗朗圓月升起在中天時,那裡已變成了光華璀璨的大海。

「星海出現了!」甘檸真曼聲道。眾人紛紛向海邊掠去。

「猛火燒乾柴,竹針穿麻線。來時買珠玉,歸去踏雲煙。」海上飄來古拙離奇的歌謠,一艘獨木舟緩緩駛來。舟無底,搖櫓的艄公竹笠蓑衣,輕飄飄立在舟中,麻鞋渾不沾水。

艄公向我們揮手:「蓮華會的各位貴賓,請上船。」

從外看,窄小的獨木舟長不過二丈,寬不足二尺。但幾十個人全上了船,還不覺得擁擠,似乎更多的人也能容下。腳底彷彿隔著一層透明的氣幕,穩穩托住了我們。

即將啟程之際,一道身影急掠而來,飛鷹般落在舟上。他渾身裹在慘綠色的袍服內,三角形的瘦臉上雙目深陷,幽幽閃著碧綠色的光芒。雖然靜立不動,身體卻不停地起伏抖動,像一團綠熒熒的火焰。

「梟哭?」阿凡提、龍眼雀等妖王不約而同地叫道。

水波湛藍,映射出斑駁星光。獨木舟向星海深處駛去,海面忽然像山坡般傾斜下滑,獨木舟順勢疾沖,猶如風馳電掣般在一個圓球上滑行,使人生出墜落的奇妙感覺。

「艄公唱的什麼?」聽艄公哼的歌謠,我好奇地問。

「家常事。」艄公隨口應答。

無顏笑眯眯地道:「道乃家常事。」這小子系出羅生名門,打機鋒比吃豆腐還容易。

「公子高見。但何為家常事?何為天下事?你既已心存分執,又如何談道?」艄公含笑反問。

無顏沉吟不語,顯然被艄公問倒了。

琅森哼道:「那麼依閣下所言,何為家常事?」他們雖家毀門滅,從此只能四處流亡,寄人籬下,卻不願輕易向吉祥天屈服,更不能在論道上輸給對方一個小小的艄公。

艄公笑道:「憑一顆家常心。」

琅森啞口無言,慕容玉樹眼珠轉了轉,和顏悅色道:「敢問艄公,何為家常呢?」這個問題十分刁鑽,家常空泛無邊,既難以細述,也沒有明確的界定。

艄公拍拍蓑衣:「小老兒這件蓑衣三斤二兩。」

我暗自叫絕,對待空泛的苛問,這種間接回答遠比直答巧妙有力,令人無從介面反駁。慕容玉樹訕訕一笑,退了開去。

「原來你心中背負著三斤二兩。」一言既出,舉座皆驚。

幾十雙目光唰地聚集在我和楚度身上。

對視一眼,我和楚度同時露出複雜的表情。這一句回擊艄公的機鋒,竟然是我們兩個同時說出口的。

艄公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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