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冊 龍宮探密 第九章 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小賊,你醒得挺快嘛。」當我睜開眼時,一雙棕褐色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這是個老頭,一頭灰白的亂髮,額角又低又窄,鼻子外塌,鼻孔像兩個黑咕隆咚的大窟窿,探出幾根鼻毛。乾癟的嘴唇里,稀稀落落的牙齒突伸出來,下巴的鬍子倒是長勢旺盛,像一盆懸掛的蘭草。

我嚇了一跳,老頭長得太丑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油膩的長袍發出一陣陣酸臭,指甲長得像雞爪,指甲縫裡積滿了黑色的污垢。

「你是哪位?是你救了我?我在哪兒?」我強撐著坐起身,打量四周。這是一個寬敝的石室,自己正躺在一張分不清顏色的骯髒床上。四壁前陳列著一個個木架,上面擠滿了透明的琉璃瓶,瓶子里盛著五顏六色的液體,散發出各種古怪的味道。

老頭背後是一張長十丈、寬六丈的超大石桌,桌上的書卷堆得像小山一樣高,頁角色澤暗黃,顯然有了一些年代。即使是地上,也堆滿了層層凌亂的絹紙、竹簡,上面寫滿潦草的字和圖案。我忽然驚叫一聲,琅瑤、隱無邪赫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你問我是誰?」老頭嘻嘻一笑:「南宮平大師一定是個心地仁厚的人,就算是絕境,他也會給盜寶者留下一線生機。嘻嘻哈哈,聽到你這句話,我真是快活,快活!天無絕人之路,凡是設計機關陷阱,老夫必然會留下一處破綻,你倒是了解我!」手舞足蹈,像個猿猴般跳來跳去。

我狂叫一聲,嘴張得足可吞下一個鵝蛋:「你,你是……」

「老夫南宮平是也!」他搖頭晃腦,我心驚膽顫。南宮平?哇靠!琅瑤不是說他早死了嘛。我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疼!我沒在做夢,也不是在黃泉天。

南宮平拍了拍我的腦門:「傻了吧?小賊!哦不,你是我南宮平的開山大弟子,同樣是關門小弟子。只此一個,再無分家。這裡是我南宮平的家,同樣也是九疑寶窟。」

他語無倫次地道,我獃獃地看著他,半晌才回過神。指尖的月魂還在,沖我眨著眼睛,散發出淡淡的光輝。我摸摸喉嚨,連一點傷疤也沒有。身上也沒什麼傷痕,只是法力消耗過度,感到有些虛弱。

「南宮平,南宮大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讓我來說,讓我來說!」那隻血鸚鵡忽然從書堆後面飛了出來,撲扇著翅膀,嚷道:「你心裡最不明白的,是剛才看到的那個自己吧?」

「幻象罷了。」我不在意地道,否則我現在也不會活著了。說實話,我心裡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南宮平幹嘛要救我?他是否一直隱居在九疑寶窟?我能否拿到息壤?一個個迷團弄得我滿頭霧水。

血鸚鵡沖我翻了個白眼:「僅僅是幻象?堂堂七情六慾鏡陣,映射出來的何止是幻象?他就是你,也不是你。」

「七情六慾鏡?」

「喜、怒、憂、懼、愛、恨、欲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為六欲。七情六慾鏡像一面具有妖力的鏡子,能照出一個人內心潛在的慾望。不過它可不是普通的鏡子,而是十三個怪物組成的妖鏡,最能剋制神識。」

我倏地想起昏迷前,見到的那隻形似蜘蛛的怪物,也明白自己為什麼神識受壓制了。月魂、螭槍想必也是神識被妖鏡壓制,才無法和我溝通。

血鸚鵡繼續道:「你看到的那個人,其實就是你內心深藏的情慾。慾望是無限的,當你得到一樣東西後,你又會渴望得到一樣新的東西,所以你是無法擊敗自己的慾望的。」

我恍然大悟。難怪我會的法術他全會,原來等於是我自己啊。因為先有慾望,然後才會奮鬥,所以他始終比我強上一線。而能夠擊倒自己內心慾望的,也只有自己。當我毅然自殺時,七情六慾陣也被破除了。

「你和他的搏鬥,其實全都是你想像出來的。看到你一個人又殺又叫又跳,我真是笑死了。」血鸚鵡用翅膀捂住嘴,胸脯抖動,咯咯咯咯地亂笑。我看它不像鸚鵡,更像一隻下蛋的母雞。

南宮平在一旁插嘴道:「這麼多年,能闖出這七情六慾鏡陣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就算知道了破陣之法,誰敢殺掉自己去冒險一試?置死地而後生,你竟然不要命地自殺,連老夫都佩服。老夫也下定決心,讓你作我的開山大弟子,關門小弟子。」高高翹起大拇指,臉上充滿了激賞。

「佩服,佩服。」血鸚鵡也鸚鵡學舌地叫了幾聲。

我困惑地道:「那我最後那一爪?」

「當你決定自殺時,陣法已經終止了,揮向咽喉的那一爪只是你的想像罷了。」南宮平不耐煩地道,隨即又眉花眼笑:「乖徒兒,好徒兒,我的寶貝徒兒,你可是撿了個大便宜,為師要把這些年研究出來的玩意全都教給你。嘻嘻,噬光菌厲害吧?飛獠厲害吧?那些怪獸讓你吃了不少苦頭吧?跟為師學上十幾年,你都能弄出來!」

我目瞪口呆,南宮平要收我為徒?土木機關老子可沒興趣,學十幾年更不可能,老子還要救甘檸真呢。

「師父,你慢慢說嘛,徒弟我還一筆糊塗帳呢。」我想了想,決定暫時敷衍他一下。只要當了他的徒弟,還怕南宮平不給我息壤?

「來來來,師父帶你四處看看,你就明白了。」南宮平抓著我的手,硬拉死拽地出了石室。

石室外是一條曲折的甬道,兩側凹凸出粗大的冰龍骨。骨骼之間,錯落分布著幾千個大小不一的石室。每一間石室前,都立著一個彩色木偶,身軀關節分明。見到南宮平,木偶們彎腰行禮,動作整齊如一。

瞥見我一臉錯愕的表情,南宮平無所謂地道:「不過是把猴腦盛放在培養液里,然後植入木偶,再弄點牽線機關裝進去,沒什麼稀奇的。」

我瞠目結舌:「猴腦植入木偶?師父你在開玩笑吧?還有什麼培養液,那是什麼玩意?」

南宮平雖然口氣滿不在乎,但我這麼說似是搔到了他的癢處,滿臉得意:「這就是為師銷聲匿跡,隱居在這裡九百八十七年的一點心得了。嘿嘿,當年我南宮平被譽為北境第一巧匠,擅長的只是土木機關,然而創造死的東西。怎比得上創造出活的東西?」

「創造活的東西?」我獃獃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怪物。

「噬光菌、飛獠,老夫不也弄出來了嘛。」南宮平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土木機關再多變,終究是死的東西。我南宮平一代巧匠,怎能止步於此?我要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北境繼往開來的真正第一巧匠!我要創造出活的東西,像老天爺一樣,創造生命!什麼自在天,狗屁天,老夫就是天!」

南宮平隨意走到一間石室前,立刻有一個木偶替他開門。這間石室大得出奇,足有幾畝,室內有一個圓形的大溶池,蓄滿了桔黃色的液體。溶池裡並排樹立著一根粗長筆直的銅柱,一根同樣大小的鋅柱。兩柱頂端用鐵絲相纏連接,溶池邊上,零散堆著幾百個金屬小圓筒。幾個泥偶猶如夢遊一般,繞著溶池走來走去。

「師父,這裡面泡的是什麼?好大的酸味。」我湊近溶池,聞了聞液體的味道。

「桔子汁和醋。」南宮平道:「你別看這個溶池不起眼,把它們縮小——就是這些金屬小圓筒,放進泥偶再加上機關。」指了指不停走動的泥偶:「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過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嘻嘻,乖徒兒,你摸摸兩根柱子之間的鐵絲。」

我跳起來,伸手一摸鐵絲,「喔」大叫,手就像遭閃電猛擊一樣,又麻又痛。

南宮平樂不可支,又帶我去另一間石室。這座石室比剛才那間還要大好幾倍,走到門口,就聽見一陣陣狂躁的嘶吼聲。一進門,我趕緊捂住鼻子,氣味熏得我要暈過去。石室的東面是一排排精鐵籠子,籠子里鎖著千奇百怪的猛獸,屎尿堆了一地。西面放著一隻只白玉罐,裡面盛滿了色彩斑斕的液體,芬芳撲鼻。不少玉罐里盛著一團團腦漿,液香獸臭糾纏在一起,更讓人受不了。石室的當中則放著一張石床,床上血跡斑斑。

指了指白玉罐,南宮平面有得色:「這就是培養液了。它是為師用無數奇花異草調製成功的,絕大多數取自九疑寶窟里收藏的藥材,反正碧潮戈也用不著,老夫拿來用是給他面子。你信不信,就算為師殺了你,只要腦袋沒壞,放進培養液里你照樣會想、會看、會聽。」

我驚訝地看了看培養液,隨口問道:「師父,你和碧潮戈很熟嗎?」

「半生不熟,嘿嘿。當年為師欠了碧潮戈的老子一份情,才替他們督造九疑寶窟,事後所有工匠全被滅口。寶窟建成後,為師也厭倦了四處漂泊的生活,自願終老於此,順便飼養那些看守寶庫的怪獸,打算陪著最後一件得意之作去黃泉天報到。誰料心中無欲無求之後,偏偏命長死不了。一日閑逛寶窟,發現了七情六慾鏡,一照之下,居然生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難道我南宮平一生只能造土木機關嗎?難道我不能造出更奇妙的東西來?我造出的木偶會動會眨眼,又有什麼了不起?要會說話,會吃飯拉屎才是本事!我要造活的東西!從那天開始,我南宮平徹底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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