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文化大革命」的日子裡 第三節

1968年6月,中央軍委辦公廳正式下達逮捕葉企孫的命令。當來人給他戴上手銬,不由分說把他推上一輛軍用吉普車的時候,葉企孫漠然無語,他緊閉著眼睛,任其隨意擺布。這一天終於到來。在他失去愛徒熊大縝時,他似乎就預感到這一天終會到來。這是他命里註定的劫難,就像盤旋在他頭頂上的一朵烏雲,它在自己的頭頂上鬱結了幾十年,今天終於像盛大的帷幕一樣落下來,將他團團罩住。

不知走了多久,吉普車在一間漆黑的小屋前停了下來。當天下午,葉企孫便開始了他關押期間8次提審中的第一次審問。基於對歷史的負責,為了再現葉企孫在特定環境所表現出來的品格和風範,特摘錄《中國科技的基石》一書中所記8次提審如下:

第一次提審(1968年9月3日,開始:14點35分,結束:18點。審訊人:雲某某、李某某、孫某某、劉某)

問:你的罪行是嚴重的……交代你和熊大縝的往來關係!!

葉:熊大縝去冀中是由北京教會中一個姓黃的送往冀中的。這段話是熊大縝在天津清華同學會和我講的。我反對熊大縝去冀中,熊大縝在1938年端午節從冀中來到天津。劉維來天津交給我一張紙條,是熊大縝親筆寫的,信上說,介紹劉維與你接頭(劉維是代表熊大縝到天津辦事,是熊大縝派來的,與我接頭)。在冀中呂正操是領導,也可以講劉維是代表冀中的。很快我代(帶)劉維去王崇植那裡去了,見到了王。我知道王是cc特務,我的態度是支持南京政府的。

問:你們找王幹什麼?

葉:我同劉維去看王崇植是為了搞炸藥原料問題,劉維到天津不久約幾天後,我就帶他到王崇植那去了,地點是王崇植的家,我把劉維介紹給王崇植,我和王崇植講,劉維是冀中來的,是代表熊大縝來的,也是呂正操領導下,劉維見到我之後說,(1)冀中需要炸藥、無線電、雷汞……

問:我們看問題不看現象,交代本質問題。

葉:我的立場是站在蔣介石那方面,支持南京政府,這是明確的立場。

問:你帶劉維找王崇植幹什麼?什麼關係?

葉:我帶劉維找王崇植談炸藥問題,請王在原料上幫幫忙。王說他想辦法幫助。無線電問題他說他找王玉青(王若熙),可以幫助,後來在王崇植家見到王玉青,王玉青說無線電零件可以幫助解決,裝配電台需要另找人裝配。王玉青給找了兩個人,一個叫金永貴,一個叫顧宗植。這次是第二次在王崇植家,有王玉青、劉維、熊大縝、我(葉企孫),可能王崇植或熊大縝找的王玉青。

問:王玉青將顧宗植和金永貴(李雪)派給誰了?

葉:說不清。做無線電是在清華同學會,是我安排在三樓一間房子里做電台,我是清華大學臨時辦事處負責人,他們兩人來也是找我。不久,熊大縝來了,時間是端午節,從冀中到天津的,住在清華同學會。熊大縝來了之後,和我講了一些冀中情況:(1)貨幣情況;(2)經濟商業情況;(3)交通情況;(4)軍隊情況沒談多少。我和熊大縝講過呂正操應該同鹿鍾麟取得聯繫,這是我的意見,熊大縝贊成我的意見,並說這件事還得看情況。我們當時在呂鹿問題上定了暗號,用「呂鹿合婚」的暗語與熊大縝互通情報。

問:目的是什麼?呂鹿合婚的目的?

葉:我的目的是支持蔣介石。

問:呂正操當時受誰領導?

葉:是共產黨領導。

問:鹿鍾麟當時受誰領導?

葉:是蔣介石領導。

問:「呂鹿合婚」後你主張由誰領導?

葉:我支持蔣介石,由蔣介石領導。

問:交代以後如何搞呂鹿合婚及通情報的問題。

葉:我是1938年10月5日離開天津到上海,10月底到香港,11月10日在香港收到熊大縝的來信,熊大縝是從天津發到香港。信中談到「呂鹿合婚」等情況,信中說:「林兄今日對生等印象不佳,現為生詳為解說,不快之感已去,並願與生合作編輯科學書籍之事。」這段話的意思是說,林風對參加冀中工作不滿,「編輯科學書籍」,此話是指參加冀中工作的問題。

問:熊大縝在冀中工作與林風合作搞「編輯科學書籍」之事,你必須交代實質問題!

葉:說不清……

問:南方家中指什麼?

葉:是指西南聯大。我給熊回了2-3封信,內容記不清了。我是從1938年11月底由香港回到昆明,1939年3月朱家驊從重慶給我來電報,電文是「生死未卜」,生死是指熊大縝在冀中被捕生死不知。朱家驊怎知熊大縝被捕之事?朱是從天津黨政軍辦事處那知道的。天津黨政軍辦事處知道我與熊大縝很熟,所以他們叫朱家驊給我打電報,我接到朱家驊電報後,給朱家驊回信,叫朱家驊營救熊大縝。

問:還採取什麼行動營救熊大縝?

葉:我在1939年4月-5月到昆明找國民黨中央研究院叫陶孟和(社會科學所所長,在葉企孫領導下)幫忙,請他們再託人幫助營救熊大縝,但不久在昆明路上聽說熊大縝死了。誰說的記不清了。

葉企孫(簽字,手印)

1968年9月7日

第二次提審(1968年9月4日,開始:8點40分,結束:11點5分。審訊人:雲某某、李某某、孫某某、劉某)

問:你在重慶都有哪些活動?

葉:我從1918年同朱家驊認識的,是一同去美國的,在1918年8月在南京號輪船上認識的。朱到紐約,我到芝加哥。我在1924年3月回國在南京東南大學任物理系副教授。1933年在南京中央研究院開評議會時同朱家驊見面。他是地質組,我是評論員,議長是蔡元培,物理組組長是丁燮林(現叫丁西林)或李書華。1941年開始同朱家驊往來多了。1941年春夏時期,我在昆明受(收)到朱家驊的來信,叫我到國民黨政府中央研究院工作,擔任總幹事。當時朱家驊是該院院長,又是國民黨黨內的反動特務頭子,是中央組織部部長。我應允朱家驊的邀請到了重慶做了中央研究院總幹事後,要求朱家驊每周來研究院一次。孫中山紀念周,我因擔任總幹事因此也去了,開會地點是國民黨中央黨部,在會場中我認識的人有翁文灝、顧毓琇(教育部副部長)、杭立武、陳立夫(教育部長)、段錫朋(訓練團的人,和陳立夫是一夥的)。

我在中央訓練團作過兩次報告。中央訓練團是培養訓練政治上的反動分子,參加受訓的都是(國民黨)黨員。我講課兩次,中央訓練團負責人是陳立夫、段錫朋、朱家驊。

我去中央訓練團所作的兩次報告是應中央訓練團的聘書而去的,所報告的內容是「科學問題」、「數理化」、科學的重要性等。

在重慶的時間是1941年9月至1943年6月約兩年,1942年時,我應邀在重慶廣播電台用英文講過物質的利用。

在1941年9月以前,中央研究院和中英庚款董事會所辦的地理研究所、西南聯大、中央大學等4個單位成立了一個西北考察團,朱家驊是負責人,我看過西北考察團的報告。

我在重慶參加過國民黨國防科研委員會,是教育部組織的。這個委員會負責人是陳立夫和顧毓琇,我是委員。這個委員會是1942年成立的,是教育部邀請我去的。

我在這個會上作過報告,內容是無線電、光學、航空等科學研究問題。

我在重慶還參加過同李約瑟的往來,他是英國派來中國的,是英國大不列顛學術評議會的。我去機場歡迎過他,朱家驊、陳立夫都召見過他,我也去過他的辦公處,我並將中國科學和大學情況介紹給他,又將中央研究院的情況用英文寫出給李約瑟。

問:在(國民黨)黨內你還干過什麼?

葉:關於收繳國民黨學費蓋我的章問題,因朱家驊是黨員,我是研究院的負責人之一——總幹事,我的圖章放在總務主任王毅侯那,所以蓋我的章。

問:你既然不是黨員,為什麼黨內收費蓋你的章?

葉:應該蓋朱家驊的章,為什麼蓋我的章,我也搞不清楚。

葉企孫(簽字、手指印)

1968年9月7日

第三次審訊(1968年9月4日,開始:14點30分;結束:18點15分。審訊人:雲某某、孫某某、劉某)

問:熊大縝到天津以後,交代你們的活動和往來關係。

葉:1948年解放前夕,梅貽琦和我講,在福建建立一個清華基地,北京解放很快,沒辦成此事。

清華的資金問題,在解放前夕我叫梅貽琦自己留一本資金賬,我又想在解(放)北京時一同同他到南京。

問:交代和熊大縝的往來關係。

葉:我與熊大縝是1932年認識的,1933年我帶他到處遊覽,每年夏天,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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