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種桑長江邊 第三節

這似乎是又一支葉家軍。在中國地震事業起步之初,這支葉家軍從鷲峰出發,櫛風沐雨,篳路藍縷,在茫茫荒原上踏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新中國成立前夕,蔣介石給正在南京水晶地震台的李善邦下達搬遷台灣的指令,李善邦久拖不往,直到南京解放,才將地震台全枝全葉地交到了人民手中。

1950年4月,中國科學院地球物理研究所成立,趙九章任所長,李善邦所在的地震研究室成了地球物理所的下屬單位。李善邦在這段時間主持辦了3期地震訓練班,培養地震技術幹部近百人。又派人去各地選台,在全國各地建設場地提供地震烈度鑒定;在中科院各所有關專家的幫助下,從8000餘種文獻里摘錄有關地震記載15000餘條,彙編成《中國地震資料表》。接著,他又從中選出一些地區破壞性地震加以研究、分析和近期觀測參數綜合判斷,得出破壞性地震共1180次(公元前1177年至公元1955年),編成大地震目錄,即《中國地震目錄》(第一集),又彙編2000多個縣的地震目錄,提出地震危險的預測意見,即《中國地震目錄》(第二集)。1957年又出版了我國第一幅1∶500萬的《中國地震區域劃分圖》等。另一方面,李善邦計畫在全國布設地震台網,在地震多發地區,以當地基準為中心,設立區域觀察台網,配製高靈敏度地震儀,配備地震考察隊等。這些計畫基本得以實現。

除李善邦之外,為新中國地震事業作出巨大貢獻的還有秦馨菱、傅承義、顧功敘、翁文波、曾融生等人,他們不僅是中國地震事業的開創者,還是中國物理探礦事業的開拓者。

說起物理探礦,仍然是葉企孫的先見之明發揮了巨大作用,他早在1933年就設立了「應用地球物理門」,顧功敘就是我國第一個考取這門學科的公費留美生。顧功敘原是上海大同大學物理系畢業生,報考清華大學公費留學生時,想考取兵工門學彈道學。誰知該門只有一個名額,讓清華物理系第五級畢業生熊鸞翥捷足先登,他便考取了應用地球物理門。按規定,他必須到清華大學補習一年的地球物理學的課程,為他授課的是翁文灝、葉企孫和袁復禮3位教授。就這樣,顧功敘拜在了葉企孫的名下,實際上,他人生道路的拐點,也正是從認識了葉企孫先生之後開始的。

顧功敘1934年8月進入美國科羅拉多州礦業學院讀地球物理勘探研究生,畢業後,又到加州理工學院著名的地球物理和地震學家古登堡研究室工作過一段時間,這使他在理論和實踐上獲得雙重提高,為他日後回國在該領域的發展打下了堅實基礎。1939年,回國不久的顧功敘從翁文灝手中接過一套英國的電法勘測儀,開始了他為期數年的探礦之旅。從1939年至1946年,他先後用磁法、電阻係數法和自然電流法在雲貴川各地進行探礦,獲得許多重要收穫。

而李善邦和秦馨菱的探礦之旅也是在1939年開始的。說來像是無心插柳,因初遷重慶北碚,一無地震設備,二無地震資料,觀測工作難以開展,為了支援抗戰,他們決計暫時改行搞礦產勘探。李善邦曾在國外學過地球物理勘探,憑他對大西南山川地貌的直覺判斷,他認為一網撒下去,說不定會撈一條大魚,當時抗戰形勢正緊,如果發現大的礦藏,也是對抗日戰爭的直接貢獻。抱著這樣的想法,李善邦帶著秦馨菱先後在四川綦江、西昌、會理、攀枝花等地進行勘探,果然在攀枝花地區發現了蘊藏量極大的含鈦磁鐵礦。現在,攀枝花已是我國重要的鋼鐵基地,一座新興的工業城市,有誰能想到在這裡淘來第一桶金的竟是兩位中國地震學的開山人。

1952年,顧功敘被地質部任命為地礦司副司長兼物探處處長,之後又任地球物理勘探研究所所長。新中國成立之初,他帶領技術人員除對舊中國僅留下的18種礦產進行勘探外,又發現71種礦產,查出儲量的有64種。例如內蒙古的白雲鄂博鐵礦就是這個時期發現的。為了配合第一個五年計畫,礦產勘探必須走在前頭。為了培養勘探人員,地質部在南京舉辦了第一期地球物理勘探訓練班,由傅承義、顧功敘、秦馨菱、曾融生任授課老師,學員由大學物理系畢業生和少數高中畢業生組成。第二期訓練班在北京舉辦,由顧功敘主講電法探礦,秦馨菱講磁法探礦,並帶領學員到礦區實地考察。內蒙古的白雲鄂博和湖北大冶的鐵礦,就是由秦最後確定的。我國許多物探科技人才就是從這兩期訓練班裡走出來的,如夏國治、黃緒德、秦葆瑚等。傅承義後來一直從事物理探礦教學工作,先後在北京地質學院、北京大學、中國科技大學任職,為新中國培養了大批的科技人才。

翁文波從當年的鷲峰出發,日後選擇了地球物理探礦專業。1939年冬,獲得博士學位的翁文波帶著自己研製的重力探礦儀回到國內,被中央大學物理系聘為教授,並在國內首開地球物理勘探課程。1941年,他辭去教授一職,千里迢迢奔赴甘肅玉門油礦,成了礦上一名工程師。

從1941年到1946年,翁文波用了6年時間,運用現代物理學,對中國西部石油麵貌進行了一次深入勘探。在他之前,似乎沒有人這樣做過,至少沒有人能像他這樣深情地注視這片土地。翁文波帶著沉甸甸的收穫走進了新時代——他獨創了一個可以計算油田儲量預測的公式——旋迴模型,由他的學生趙旭東作出論證,並以翁文波的姓命名為「weng-旋迴模型」,他還在美國學術期刊上發表了《從定碳比看中國含油遠景》,這篇論文後來支撐了一個時代的信心。而他寫出的《中國石油地質概論》、《中國石油資源》等著作,實際上已勾勒出中國石油蘊藏和勘探的豐富面貌和輝煌前景。

在此之前,似乎沒有人這樣用辨析入微的論據和科學的推論向世界大聲說過話。

在此之前,有的只是美國人和日本人對中國石油麵貌作出的結論,他們異口同聲地說:中國是個貧油的國家!

而翁文波則在《從定碳比看中國含油遠景》里明確列出含油地點,包括東北、華北、四川、中原及渤海灣等地。而在1953年編製的《中國含油遠景分區圖》里,再次明確將松遼盆地列為重要的含油遠景盆地。

而中國歷史上第一口深層油井也是翁文波促成打出來的。1952年3月,翁文波找到燃料工業部部長陳郁,說根據他的勘探,延安一帶很有可能有油有氣。他請求部長特事特辦,給予資金支持,他要打出一批3000米的深油井,抱出一個大個兒的金娃娃給新中國獻禮。陳部長同意了他的請求。但由於資金短缺,決定先打一口。這口井位於陝西延安胡家村,被稱為延深一號井。從1952年8月開鑽到1955年2月23日完鑽,歷時3年,井深2646米,鑽入5.5億年前形成的奧陶季岩層,打出了第一口近3000米的深油井,為新中國獻上了一份厚禮,也為以後我國的石油開採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同時,它又對陝北大氣田的發現有著異乎尋常的重要意義。

1956年3月,一個名為全國石油地質委員會的機構成立。該機構首要的任務就是在全國範圍內廣泛開展石油地質普查工作。翁文波早在《中國含油遠景分區圖》里早就提出應該把找油的重點放在東北的松遼盆地,但不知何故,這個寶貴的建議一直被束之高閣。普查3年,組織了5個石油普查大隊,分別在新疆、柴達木、鄂爾多斯、四川、華北5個方向尋找石油,結果無功而返,白白浪費了3年時間。在這個關鍵時刻,顧功敘力排眾議,堅決主張去東北松遼盆地進行物探勘察。或許他對翁文波的論著早已爛熟於心,或許他們經常交談,總之,是顧功敘把一條偏離航道的大船引向了正確的方向。

1957年,顧功敘把隊伍移師松遼,經過大規模勘察,終於找到成油構造,遂定名「大慶長坦」。1959年國慶前夕,一號井、二號井打出油砂,三號井發現有工業價值的油系,於是,著名的大慶石油大會戰自此拉開序幕。

1992年元旦,原石油部部長康世恩與翁文波不期而遇。康世恩揮筆寫下了「壽比奧陶更長」的條幅送給學長翁文波。說來也巧,康世恩也是葉企孫的學生。他於1936年考入清華大學理學院,一年後升入物理系第十二級。康世恩後來沒有南下昆明而是參加了革命,離開了清華。

這又是一支葉家軍。從原國家石油部部長,到功勛卓著的翁文波、顧功敘、傅承義、李善邦、秦馨菱,到戰鬥在石油科研戰線的清華物理系校友黃樹棠、顧振津、楊光慶、錢紹新、陳祖鈞、熊光楚、張庚驥、鄒光華、雷海如、趙文津、章家驥、聶馨五、錢寧、袁學誠、李慶忠等,這支深受葉企孫科學救國精神影響的隊伍在建設新中國的年代裡,用他們的忠誠和熱血譜寫了一曲卓絕千古的正氣之歌!

葉企孫在重慶的日子裡,還辦了一件家事。

有詩曰「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一天,葉企孫收到了來自上海家中大哥的來信。關山阻隔,河山破碎,可是這封信仍然執拗地穿過戰爭的硝煙,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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