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篇 第八十四章

「現在情況如何?」雷歐一下空馬就迫不及待地問。

來迎接的王家近侍只是低頭說:「陛下有命令,等殿下回來就立刻請您去晉見。」

雖然對方沒有說明,但從其神色、態度來看,顯然情況並不樂觀。

由於他是秘密返國,連國內知道此事的大臣也寥寥無幾,因此特地由側門入宮以避人耳目。

門口的近衛兵一見到雷歐馬上把路讓開,未敢稍加阻擋,顯然事前已經受過密令。

他快步急走著,若非身為王室成員必須隨時保持從容得體的儀態,此時雷歐大概會在迴廊上狂奔。

進入國王寢所,也許是因為沉重的氣氛所致,原本金碧輝煌的華麗布置此時只覺黯淡無光。

輕步走到床前,低聲喚了句:「王兄。」然而病榻上的人似乎在昏睡中沒有反應。

佇立在旁看護的御醫細聲道:「陛下特別指示,如果您回來後就設法讓他清醒過來,似乎是有重要的事要向殿下交代。」說完他從藥箱取出一個小瓶,拔開瓶塞後放在病人的鼻下輕搖。

受到嗅香的刺激,昏睡中的西哈克王藍伯特的鼻子抽動幾下後便悠悠轉醒。

「雷歐呢?回來了嗎?」他有氣無力地問。

「王兄,我在這裡。」說時他靠上前去握住兄長的手,那冰涼軟弱的觸感讓雷歐頗為心酸。

「我的時間不多了。」

聽到當事者講出這件在場的都知道卻不敢隨便說出口的事,所有人都心中一懍,但真正讓大多數在場者吃驚的卻是下一句話。

「之後,至尊的冠冕就由雷歐你來戴吧。」

王位傳給兄弟的例子雖然不算罕見,但那多半是在沒有子嗣繼承的情況下。

現任國王共生育兩名王子和三名公主,繼承權是男性優先,照常理應該是由長子繼位,只是兩名王子分別是十二歲和七歲,根本沒有足夠的能力治國,因此原先大家以為藍伯特國王緊急召回雷歐親王是要將輔政的重任託付給他,沒料到竟是要傳位。

「王兄,這……」

「別說了,如果不是由你接受這頂王冠,我那兩個兒子早晚要被逼著自相殘殺。」

雷歐一時語塞,他沒想到兄長早就考慮到身後可能發生的事。

藍伯特先後娶過兩位妻子,前任王后生下二女一子,現任王后則生下一子一女。

如果不是傳位於他,已去世的前王后所生的長子應該繼承王位,問題是現任王后出身於國內最富有的德里公爵家,藉著娘家的財力在王都內培養出強大的政治勢力,此女又極富野心,處心積慮地想把自己所生的幼子推上王座。

但已故王后的娘家伊哈特公爵家也非易與之輩,雖然在王都內沒有什麼勢力,但卻擁有諸侯中最大的領地和最強的兵力,而且和南方的白沙部族關係密切。

白沙之民的酋首們最喜歡的兩樣東西是名馬和好刀,一個人的財富就由他所擁有的馬匹和武器來判斷。

當地盛產良駒,許多騎手對白沙的馬匹評價極高,甚至超過出產馬匹最多的帕威魯。

相對之下,寶刃就十分難得,尤其是附加特殊能力的魔法刀更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珍品。

西哈克的鍛冶鑄造技術原本就冠於各國,伊哈特家更是費心延攬名匠打造兵器,制出許多能讓白沙貴人們愛不釋手的精品,將之作為饋贈攏絡的禮品。王國能和南邊的各部族維持良好關係,伊哈特家功不可沒。

這種兩家各懷鬼胎的局面即使由雷歐輔政也未必能安穩,雖然憑德里家的實力絕對不敢向得到軍隊全面支持的他挑戰,但對付勢力單薄的大王子卻是另一回事。

若是藍伯特的長子死於暗殺,除非找到充足證據指控是德里家所為,雷歐也只能轉為輔佐接任即位的次子。何況以他的性格和行事,就算是掌握德里家的罪證也只會嚴懲相關幾人,而不會廢掉幼君。

但發生這種事情,伊哈特公爵必會舉兵為外孫復仇雪恨,基於義憤,白沙各部族也會派勇士參戰。

且不說擅長夜襲和近身搏鬥的白沙刀手會造成多大的傷亡,就算能平定南方的變亂,從此他們也會從友好的部族變成令人頭痛的邊患。

傳位給幼子的話,先不論伊哈特家的反應,就是情理上也說不過去。相比之下,因為兒子年幼不適合執掌國政而傳位賢德有能的弟弟,便顯得合情合理多了,這種事雖罕見,卻是有先例可循的。

兩位公爵就算不滿也無可奈何,雷歐聲望極高,受到平民和許多貴族的支持,軍隊更是由他直接掌控。更可怕的是負責情報特務的大魔導師希卡修與其是多年相交的摯友。

德里家財富雖巨,但面對軍隊的武力,萬貫家財只是多一個被剷除的理由而已。就連平日收買攏絡的勢力也不能用,因為當中極可能有潛藏著希卡修的眼線,只要稍露謀反意圖,禁衛軍所屬的任何一個騎士團都能把德里公爵的府邸變成刑場。

雷歐也是受到白沙各部族敬重的英雄,伊哈特家若為私利反對他即位,名義不正的舉兵只會讓那些酋首們不齒而袖手旁觀。家族中雖然也有幾名堪稱猛將的俊傑,但要和銀鬃獅子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

種種客觀條件都不利於己,伊哈特公爵只要能理智地權衡取捨,就會乖乖地接受事實。

即使兩家聯手也改變不了什麼,何況他們以往互有心結,在情報系統的監視下根本沒機會暗中結盟。

卧病在床並沒有讓藍伯特喪失判斷力,因此做出這種決定。明白這點的雷歐不再有推辭之意,他所要接受的是解決國內外憂患的責任,王冠的重量不是兩個年幼侄兒所能負擔。

「那時我應該聽你勸告的。」床上的人氣若遊絲地說。

雷歐很明白藍伯特所指的是對鄰國用兵這件事,當初他認為內外的準備工作都不夠充足,會增加許多非必要的風險和損失,因此力諫不應出兵,但在國王的堅持下最後還是發動了戰爭。

那時一直不懂為何兄長如此急著奪取普羅西亞南部平原,直到被緊急召回國內,他才在路途上想清楚當中的因果關係。

因為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希望趁著在位時一舉解決國內糧食問題,成就歷史性的重大功業,睿智的明君才會做出這個可說是任內最嚴重錯誤的決定。

「真希望能親眼看到每個子民都能飽足的景象。」藍伯特像夢囈般地說著。

曉得兄長不單是為身前身後的名聲而如此決策,即使現在變成這種惡劣狀況,雷歐心中也不忍對其苛責。

「時間不多了,你要儘早做好準備。」

「我明白的,王兄。」說完他輕輕放下藍伯特的手起身,現在有許多事要做,時間不容雷歐有所耽擱。

但才轉身走到門旁,房間里卻突然哄亂起來讓他停下腳步,「快把那瓶葯拿給我!」御醫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掉頭回到病床前,看著眾人忙亂片刻,醫生在探探藍伯特的鼻息後跪地低首道:「陛下已經受神召喚而去。」

聽到國王駕崩的消息,除新王以外的人都跪了下去,眾臣子侍從神色哀痛,宮女們則掩面哭泣。

事情變化得太快,與此關係最密切的人反而覺得恍如在夢中,直到轉動門把的聲音驚醒他為止。

「慢著。」雷歐大聲道。

瞬時整間房子里有動作的人都停下來,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差錯讓新王如此斥喝,每個人都感到惶恐,其餘的人也將眼光投過來。

「現在還不能敲鐘。」雷歐嚴肅地注視著正要走出門的侍從說。

反應快的人馬上就明白新王的意思,平常只有正午報時和祈禱日才會敲鐘,其他時間敲鐘就表示有重大事情發生。不同的情況有不同的敲法,王室成員去世的國喪也會敲鐘,平緩莊嚴的喪鐘聲數目就代表死者的年齡,大家憑此就可以知道是誰去世。然後全國必須停止一切娛樂活動,男人在胸前別上黑紗,女人戴上黑紗面罩或黑頭巾,期間長短由死者身分而定,而下葬之日所有人都得到教堂去祈禱致哀。

阻止侍從去通知敲鐘正是要隱瞞藍伯特國王的死訊,現在無論內外都有不少問題要解決,雷歐需要多些時間來準備。

他低身握緊已逝者的手說:「對不起,王兄,為了國家請您再忍耐一段時間。」說時他眼角泛著淚光,看見此景的幾名親信大臣一邊為舊主的遠去拭淚,一邊也為新主的理智決斷而安慰。

但接著雷歐卻拿起旁邊御醫放血用的手術刀劃破手掌,用鮮血染滿藍伯特胸口,讓大家都驚呆了。

「以血為誓,我有生之年必定會完成兄長的遺願。」他咬著牙說,因為臉上肌肉緊繃而使淚水流了下來。

看見那表情的大臣、侍從和宮女們立刻伏跪在地上不停地顫抖,不是恐懼那表情面容,而是因為感受到其下的熾熱靈魂。

雖然才打贏一仗解決眼前的問題,可是這場勝利為特遣隊帶來的麻煩依然多過好處。

光如何處理近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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