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世界是階梯式的 第一章 世界不是平的 第二節 生產力革命

生產力革命意味著什麼呢?我們需要先了解一個「概念」:不確定性。中國《經濟觀察報》2001年9月採訪國際投資家喬治·索羅斯時,採訪者的最後一個問題是:「您最害怕什麼?」索羅斯答道:「我什麼也不害怕,也不害怕丟錢,但我害怕不確定性。」我相信,索羅斯對不確定性的恐懼是抓住其哲學要害的。量子力學中海森堡的測不準原理顯示了不確定性的客觀存在。人們不可能精確地測量粒子的位置,因為測量必須用光子照亮粒子,一旦光子照亮粒子,粒子就會改變位置,所以就不能精確確定它的位置。同樣,中國有「朝三暮四」的成語。其典故是這樣的:古時候有個人養了一群猴子,每天給每個猴子一定數量的橡子吃,有一次這個人遇到了一些財務困難,不得不削減喂猴子的橡子數目到每天7個。

他與猴子們商量早晚橡子的數目。這個人對猴群說:「我給你們每隻早上3個橡子,晚上4個橡子吃,行不行?」猴子們都搖頭,於是這個人又對猴群說:「那我給你們每隻早上4個橡子,晚上3個橡子吃,行不行?」猴子們都高興地接受了。過去人們常嘲笑猴子,認為猴子不懂算術,每天總量是7個橡子,「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又有什麼區別呢?我們以為猴子們很愚蠢,其實它們是很聰明的,「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的差別就在於從朝到暮存在著不確定性。例如,這個人可能在一天中午就破產了。在不確定性下,猴子們的「朝四暮三」選擇比「朝三暮四」更安全更好。生產力革命的本質是帶有不確定性的「天崩地裂」和「星移斗轉」的事件,是超出想像的突發事件,用形象的語言表述,即「黑天鵝事件」。

美國證券交易員塔勒布在其暢銷書《黑天鵝》中認為,黑天鵝事件是超過任何想像的不可預測的重大事件。它罕有發生,但一旦出現,就具有很大的影響力。他舉了個典型的例子:歐洲人長久以來一直認為天鵝都是白色的,在發現澳大利亞的黑天鵝之後,「天鵝都是白色的」的信念被徹底地動搖了。一個黑天鵝事件的例子是美國「9·11」恐怖襲擊事件。2001年9月11日上午,恐怖分子劫持兩架飛機撞向美國紐約世貿中心,造成2752多人罹難。開始美國報道的是一架小型飛機碰巧撞上世貿中心,沒有人能想到竟然是商用大客機。後來,在美國國會的《「9·11」事件調查報告》中特別提出要增強想像力。2004年12月26日發生在印度洋的海嘯事件,導致10萬多人死亡或失蹤。可是印度洋在過去多少年裡從來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海嘯,對印度洋周邊地區的人們來說,海嘯是超乎想像的黑天鵝事件。

在金融學領域,Black-Scholes期權定價模型的使用非常廣泛,該模型的設計者羅伯特·默頓和邁倫·斯科爾斯還因此得到了諾貝爾經濟學獎。這個模型的基礎是認為資產價格的變化總是滿足正態分布。換句話說,極端收益情況是非常罕見的,隱含的假設是資產流動性喪失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計。可是,1998年8月,俄羅斯宣布延遲償還外債時,俄羅斯國債無法套現。應用該模型的美國長期資本管理公司出現流動性困難,正態分布不再適用。

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後,一些證券化的債券如抵押債務債券(CDO)成為「金融地雷」,把金融機構資產負債表的資產方炸出一個「大窟窿」。在高財務槓桿的現金流壓力下,金融機構只能在債務結構規定的期限內變賣資產還債,於是,又一個黑天鵝事件出現了。由於難以評估場外工具的流動性和交易方風險,導致金融恐慌和互相的不信任,一些資產的交易市場突然消失,變現出現前所未有的困難,而賣不出去就導致破產。2008年美國第五大投行貝爾斯登不是死於踏上「金融地雷」,而是死於市場消失這樣一個黑天鵝事件上。在世界金融市場上,市場消失是聞所未聞的。即使在美國隔夜拆借市場,一天的超短期利率也大幅度上升,逼迫美聯儲無限制提供短期流動性。

經濟學已經注意到一種特殊但又根本性技術的存在,即通用目的技術。通用目的技術不同於一般技術,它有廣泛的改進空間和市場應用,存在多種演化技術路徑,與其他技術有互補性。通用目的技術會發生革命,帶來生產力革命。例如,煉鐵是一種通用目的技術,它的出現和鐵的應用使人類進入鐵器時代;蒸汽機和電動機是一種通用目的技術,它們使人類進入了工業經濟時代;1971年誕生的大規模集成電路晶元和之後出現的互聯網也是通用目的技術,它們推動人類進入信息時代。概括說來,生產力革命是有效供給革命,是人類創造財富能力的飛躍,其核心標誌是通用目的技術革命和廣泛應用。

但是,通用目的技術革命的發生具有高度不確定性,必然來自現有技術的外部,是意想不到的黑天鵝事件。在1776年出版的《國富論》中,亞當·斯密選擇「制針的故事」,從製作針的生產流程看到了勞動分工的好處,而不是選擇當時已經發明了的珍妮紡紗機,他不能預見到哪項技術有革命性的經濟意義。塔勒布在《黑天鵝》一書中說,「當我請人們說出三項對當今世界影響最大的新技術時,他們通常會說計算機、互聯網和激光。這三項技術在發現時都是非計畫的,出乎意料的,黑天鵝現象的影響越大,我們就越難預測」。

蘇塞克斯大學科技政策研究所(SPRU)創建人和領導者克里斯·弗里曼與著名長波理論家弗朗西斯科·盧桑合作的《光陰似箭:從工業革命到信息革命》一書中,有著對人類經濟歷史演化過程的深刻體驗和深邃的科技觀點。他們認為每一次「康德拉季耶夫長波」 都是由技術、科學、經濟、政治和文化5個子系統組成的有機整體,每隔一定時期出現的新技術集群是社會演化和經濟增長的根本動力,而其他各個子系統則為各個新技術集群提供完善的支撐結構。世界經濟從產生到現在經歷了5次康德拉季耶夫長波。第一次康德拉季耶夫長波是英國工業革命:棉花、鐵和水力時代;第二次康德拉季耶夫長波是鐵路、蒸汽機和機械化時代;第三次康德拉季耶夫長波是鋼鐵、重工業和電氣化時代;第四次康德拉季耶夫長波是大蕭條與石油、汽車、動力化及大規模生產時代;第五次康德拉季耶夫長波是信息通信技術。

克里斯·弗里曼與朗西斯科·盧桑的長波分類有些過細了,從紡織廠到石油化工業基本上可歸為工業經濟範疇,是生產力的改進,沒有革命性的區別。同時,康德拉季耶夫長波一般是50年。但是,由於科學革命爆發的越來越快,技術革命特別是通用目的技術革命也越來越快,所以生產力革命的出現已經打破了康德拉季耶夫長波的統計規律性。每個生產力革命之間的時間越來越短,黑天鵝事件越來越頻繁地侵襲著世界。英國於19世紀20年代最先進入工業經濟,而美國在20世紀70年代最先走上信息經濟的道路。現在,我們已經跨入了生物技術經濟的門檻。在生物技術經濟後,納米材料可能引發一場生產力革命。物質在納米尺度下表現出的奇異現象和規律將徹底改變世界,給材料和生物等領域帶來目前難以想像的發展空間。人類用納米碳管組合成的納米「鋼絲」搭建通往月球的「天梯」的時代也許不遠了。不久的將來,阿基米德的名言「給我一個槓桿和支點,我可以把地球撬起來!」或許可以用納米碳管做的無限延伸的槓桿實現撬動地球。

生產力革命對任何經濟體又是「煮青蛙」過程。我們都知道,如果把青蛙直接扔到沸騰的開水裡,青蛙馬上就會跳出來,幾乎毫髮無損;但如果把青蛙放在一個盛滿涼水的鍋里,然後慢慢地給鍋加熱,使水溫慢慢地上升,青蛙竟然對溫度的升高一點兒都不敏感,不會注意到發生了什麼,當水的溫度超過青蛙可承受的生理極限時,它才感覺不舒適。這時,億萬年生物進化賦予青蛙的逃生本能不見了,想跳也跳不出去了,就選擇在舒舒服服和渾渾噩噩中被煮熟了。青蛙如此,經濟制度又何嘗不是這樣?這個故事說明了當生產力革命來臨時,一個經濟體如沒有適應效率的機制,就抓不住投資機會,產生不了新興產業,就像青蛙一樣,對錶面上緩慢變化的環境不會有所反應,鎖定在傳統產業上,最後想改革經濟體制也來不及了,陷入經濟停滯。

阿爾文·托夫勒在《財富的革命》中批評了經濟學上的「無誤主義者」。他說:「美國經濟分析局(用越來越精確的手段來衡量意義越來越小的可變因素的政府機構)的官員布倫特·莫爾頓告誡我們:『經濟現在仍然一如既往。』然而,當我們將目光從每天的原理轉移到深層的原理上時,這種幻覺就站不住腳了。因為正是在這種更深層次的原理上,我們發現了最令人信服的證據:經濟並非『一如既往』。事實上,今天創造財富的整個結構正在搖搖欲墜,暗示著更大的變化即將發生。」托夫勒的想像力和洞察力是令人欽佩的,但他不知道動搖財富大廈的根本力量是生產力革命。「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生產力革命是不容易察覺的,往往來自現有經濟部門之外,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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