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938——以空間換時間 本年大勢

1938年是在灰暗的氣氛中到來的。上年底首都南京失陷及隨後發生的南京大屠殺,證明了日本入侵者已經用殘暴冷酷將中國推向了苦難的深淵。當時中國軍隊接連在南、北戰場遭受重大傷亡,如果華東的日本軍隊乘勝沿長江攻擊武漢,形勢將異常嚴竣。

當時的日本軍人還沉浸在佔領中國首都的狂歡中,日本政府提出了苛刻的談和條件,等著中國政府在投降書上簽字畫押,那些極為苛刻的條件是由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轉達的。

1938年1月15日,是日本政府規定的最後期限。日本政府沒有收到中國政府任何實質性的答覆,日本的軍政首腦失望又惱怒,因為戰爭還得繼續。第二天,日本近衛內閣發表了傲慢的「一·一六聲明」,宣布不再以交戰中的國民政府為對手。1月18日,日本外相在回答國會質詢時,又盛氣凌人地做了補充聲明,他說,「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已經開了國際法上的新例,是否認國民政府並徹底抹殺它。

日本軍方著手準備更大規模的戰爭。

在1938年里,日軍的目標首先是打通津浦路,實現華北與華中日軍的會師,然後通過平漢路與長江進兵中原,佔領武漢,一舉結束對華戰爭。這是日本參謀本部的戰略制定者們最有想像力的計畫了。

1938年初的武漢還是一片和平的景象,那時中國戰時首都已經定在長江上游的重慶,但交通便捷、工商業發達的武漢才是中國抗戰的實際的政治與軍事中樞。抗戰給這個城市帶來的不僅是緊張,也有興奮,甚至還有短暫的繁榮,酒樓茶館依舊門庭若市。

如果說穿城而過、溝通東西的洶湧長江是武漢三鎮的魂魄,那貫通南北、匯聚武漢的平漢、粵漢兩條鐵路就是這座城市的血脈。東南地區淪陷以後,交通便捷的武漢就成了最重要的軍火補給基地。從海外購買的各種戰略物資由廣州通過粵漢鐵路北運,經武漢三鎮集散後,再分頭接濟各戰區的軍隊。值得誇耀的是,武漢號稱「中國的芝加哥」,是內地惟一的工業城市,漢陽兵工廠生產的「漢陽造」對許多苦於沒有像樣武器的戰士來說,依舊是心愛之物。

走在盛夏的武漢街道上,常常聽到一首亢進的歌曲,歌名叫《保衛東方馬德里——大武漢》。共產黨人和左翼的人士喜歡這種聯想和類比。西班牙首都馬德里英勇抵抗了法西斯分子佛朗哥的圍攻,而中國面對的是日本法西斯,所謂環球同此涼熱。

保衛武漢是整個1938年公眾最關心的問題。

這一年是抗戰時期國共合作的蜜月時代。

1938年1月6日,新四軍軍部從武漢遷往南昌葉挺為軍長,項英為副軍長,張雲逸、周子昆為正、副參謀長,袁國平、鄧子恢為政治部正、副主任。新四軍全軍共10300人,分成4個支隊,第一支隊司令陳毅,第二支隊司令張鼎丞,第三支隊司令張雲逸,第四支隊司令高敬亭。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將新四軍劃屬第三戰區指揮。

整整一年裡,國共雙方在山西、徐州和武漢戰場上,從戰術到戰略的配合絲絲入扣。

這年年初,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改組,陳誠出任政治部主任,他登門請周恩來出任副主任。周恩來深知國民黨內部複雜,再三推辭。中共中央得知此事,特意發來電報,表示如果屢次推辭,蔣介石和陳誠也許會誤會共產黨無意相助。就職以後的周恩來成為國民政府中職位最高的共產黨領袖,周恩來很重視這項工作,常常白天在政治部處理公務,晚上再趕回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去工作。共產黨人對保衛武漢傾注了熱情和智慧。

嚴竣的局勢提醒人們,對整個戰局也好,對武漢的防守也好,天時、地利不如人和。

3月29日,中國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在武昌珞珈山召開。當天,創刊剛剛兩個多月的《新華日報》發表社論,主張各黨聯合一致,親密無間。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提出的「抗戰建國綱領」也受到各方面的擁護。

4月1日,負責防衛津浦線與徐州一帶的第五戰區傳來了捷報。在以前並不知名的山東南部小鎮台兒庄,中、日軍隊激戰8個晝夜以後,日軍開始潰退,台兒庄大捷造成日軍數萬人的傷亡。這是一次鼓舞人心的勝利。自從上海、南京、太原等重要都市相繼陷落以後,中方在戰場上沒有傳出過什麼激動人心的戰報,台兒庄大捷的消息傳來,令武漢三鎮一片歡騰。武漢舉行了10萬人的火炬遊行。郭沫若在《洪波曲》一書中有段生動的描寫:「在武昌的黃鶴樓下,被人眾擁擠得水泄不通,輪渡的乘客無法下船,火炬照紅了長江兩岸。唱歌聲、爆竹聲、高呼口號聲,彷彿要把整個空間炸破。武漢三鎮的確是復活了!誰能說人民是死了呢?誰能說鐵血的鎮壓可以使人民永遠窒息呢?」

同一天,蔣介石在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上被選舉為國民黨總裁,汪精衛任副總裁。當大會宣布這一結果時,汪精衛面色不快。他把對蔣介石的不滿及對抗戰前景的悲觀看法藏在了內心深處。

中國的抗戰要在艱苦的環境中繼續下去,首先得挖掘自己的力量。

1938年7月6日,國民參政會在武漢召開。150名代表中有重要黨派的代表,也有社會團體、邊疆少數民族和海外華僑的代表。7名共產黨的參政員除毛澤東請假未來,其他的都參加了會議。國民參政會給國民黨外的其他政黨與個人參與政治提供了一條途徑,它甚至被比喻成中國的「戰時國會」。抗戰以後的政治協商會議也與它有直接的淵源關係。國民參政會代表了政治民主化的一個開端。中國共產黨表示將以最積極、最熱忱、最誠摯的態度參加國民參政會的工作。後來周恩來曾向美國駐華使館的官員表示,儘管國民參政會「提供給中共的席位數與中共的實際力量不符,但中共仍接受這些席位,因為這使中共能夠有一個公開自己主張的機會,並希望通過這一有限的機會參與國家政務」。

武漢的市民最初是從難民、報紙、雜誌、廣播和演講了解戰爭的,他們目睹並歡送面色堅毅的軍人經過街道然後開往前線布防,許多官兵來自四川、廣西、湖南、廣東等遙遠的省份。日軍飛機的空襲使武漢市民立刻感受到戰爭離自己很近。戰爭使中國的空間好像變小了許多,不同地域人民的情感也更加親近。戰爭爆發後,沿海人口稠密繁榮地區的大片國土被日軍佔領,日軍的侵略結束了民眾的和平生活,侵略者用炮火毀壞了他們的住宅、農田,還轟炸醫院和學校,成千上萬的民眾意識到殘酷的戰爭不是短期內能夠結束的,那些有財產的或沒有財產的人們,因為不甘心接受日本侵略者的奴役和掠奪,不懼長途跋涉,形成蔚為壯觀的難民潮,人們先到武漢等地,然後轉往西北、西南等安全區域,最後定居在重慶、昆明、桂林、西安等城市或周圍的小城鎮與鄉村,在緊張、焦慮、期待和喜悅的複雜心境中度過了漫長的戰爭歲月。沿海、沿江的政府機關、學校等也紛紛內遷。現代戰爭離不開工業,抗戰初期的實業家們表現出很高的愛國熱情,在運輸工具極為簡陋的條件下,歷盡艱苦,舉廠內遷。工廠內遷大致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上海及沿海省份的工廠遷往武漢;第二階段是從武漢繼續向重慶等西南、西北各地遷移,據當時主持工廠內遷的工礦調整處統計,戰爭初期內遷的民營工廠450多家,它們重新在大後方運轉,改變了大後方工業落後的格局,成為支撐長期抗戰的物質基礎。

圍繞武漢的攻與防,進攻的日軍動用陸、海、空軍35萬軍隊,防守的中國方面更是投入百萬大軍。雙方的兵力之多、戰線之長、時間之久、規模之大,為抗戰以來所未曾有過的。

攻打武漢的日軍第十一軍司令官岡村寧次後來在他的回憶錄中承認,在進攻武漢作戰中,他常有3個隱憂。

一是中國軍隊的兵力優勢,雙方的兵力對比常常達到10∶1的比例。

二是炎熱的氣候,他從台灣調來波田旅團打頭陣,因為這支隊伍適應炎熱的氣候。作戰中,日軍因為水土不服而生病的人數眾多,甚至超過了戰鬥中的減員。中、日兩軍在長江流域惡鬥的時候,正逢當地發生嚴重的瘟疫,日軍本就不服水土,病者眾多,因為疾病而死傷的人數與在戰鬥中死傷的人數不相上下。中國的士兵同樣也受到疾病的折磨,而且因為缺乏醫藥,因病而死的戰士極多。當時中國所有的本錢,都已放在購置軍火上,槍甚至比人重要,士兵勉強有飯吃,根本談不上營養,在野戰部隊中,醫藥幾乎等於沒有(除了紅藥水),在這種幾乎無法想像的艱苦狀況下,中國的守軍,生病、發燒、呻吟,卻又沒有醫藥的治療,但他們仍然在每場戰鬥中儘力地保衛自己的國土。

三是複雜的地形。這是進攻武漢的日軍第11軍司令官岡村寧次最苦惱的。感慨之餘,他甚至寫下了「敵非敵,地形是敵,征戰我不愛山水」的字樣。

中國保衛武漢的作戰指導方針,更為明確地接近以空間換取時間的戰略構想,吸取了淞滬會戰與南京守城戰的慘痛教訓後,武漢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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