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走進西北地界,就必然走進西北的貧困。

這裡是中國近代歷史上陝甘寧邊區的腹地陝北靖邊縣,現在,它都屬於一個新的稱謂中國西部地區。來這裡是為了採訪一個精神變物質的典型,全國十大女傑之一的鄉村女人牛玉琴。這個陝北的普通女人,自1984年承包了毛烏素沙漠南端的那一片黃沙地後,硬是用堅忍的吃苦精神和自己的生命年華換回了兩萬畝綠陰,成了享譽國內外的植樹英雄。在大漠孤煙直的毛烏素沙地,在黃沙滾滾的背景中,那產生生命與希望的綠色就是最嘹亮的精神文明頌歌,因此,在西北,植樹種草就是當地農業工作的重中之重,看一個鄉村工作的好與壞,要看它擁有多少樹木和草地。牛玉琴就是西部精神的傑出代表。

1984年靖邊縣委、縣政府根據當地的實際情況,提出在本縣實現植樹種草雙百萬畝的決定。這個決定不管是在經濟意義還是環保意義上都非常超前,也很投合當地農民的心思,因此深受本縣農民的擁護。此決定一出台,金雞沙村的牛玉琴和張加旺夫婦立時舉手響應,並且一下子決定承包萬畝黃沙地。起初,人們以為這兩口子只是一時衝動,怕冷落了縣上的決議,未必就能建成萬畝林。金雞沙村正好在毛烏素沙地邊緣,整天被黃沙的舌頭舔著,那裡可是寸草不生。要想在那裡種草種樹,而且一包就是1萬畝,真不是兒戲!

誰知道靖邊人無戲言,張加旺夫婦說干就幹起來。夫婦倆與村委會簽了承包萬畝黃沙地合同書,在上面鄭重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代表自己決心和信譽的手印,轉身就走進了沙漠深處。夫婦倆將萬畝沙地規劃為三個治理區域,第一區為北部純沙區,第二區為中部油蒿自然覆蓋區,第三區為南部小沙丘區。他們根據不同的區域,採取了不同的治理方法,大沙地以沙蒿、沙棘為主,自然覆蓋區以檸條為主,小沙地帶以種植榆樹和沙柳為主。承包的沙區離家有七八公里遠,他們每天天不亮就去工地,天擦黑才能回來。去時每個人得背上50公斤重的樹苗。這些樹苗都是經過特殊處理的,為了保墒,每棵樹根須上都是用膠泥糊上的。人手不夠,他們又雇了16個勞動力。每天都像駝隊般跋涉在沙地,又像老黃牛般勞作在沙地。一個月下來,竟栽下高桿柳100多畝、沙柳365畝、楊樹470畝、榆樹300畝、沙蒿1000畝、雜樹66畝,加起來2000多畝呢!

後來,張加旺病了,並且是絕症,骨癌,在銀川截肢了一條腿。但病魔並沒有阻擋住這位植樹英雄,他帶領全家繼續在沙漠鏖戰。就在他生病期間,萬畝林已完成近一半的工程……

筆者採訪牛玉琴時,張加旺已於1988年逝世,年僅40歲。夫婦倆承包的萬畝林現已全部栽齊,實際畝數是1.1027萬畝。

張加旺承包萬畝沙地之後,曾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困難,甚至有人說他承包萬畝林是為騙取造林投資款。實際國家根本沒有給過個人一分錢的造林投資款,張加旺家中投入幾千元,貸款幾千元,加靚桌沂萬元的投入.都是靠他個人償還。樹種上了,有人放羊群啃他的樹苗,有人故意利用地界糾紛為難他,在村裡孤立他。但是,他們不為所動。

7月下旬的一天,上午9點,我們一行4人乘一輛小型豐田旅行車從銀川出發,經寧夏的鹽池,陝西的定邊、安邊、前往靖邊採訪牛玉琴。

西北長年苦旱,南方人煩透了的殷殷水汽,對西北人來說猶如天方夜譚。即使是在8月這個雨水充沛的季節里,西北的天空下仍然橫陳著一派滔滔黃土。鹽池附近,有早年陝北紅軍為採鹽而住過的一排排窯洞。如今早已半掩沒在黃土之下了。田野里,四處裸露著傷痕一樣貧瘠的黃色,土屋泥井,就連那些為做椽材特意培植的柳樹,也是病態瘦弱,像是對貧困刻意的注釋,惟有那籽粒粗短,被用作油料的油葵,一路上遠遠近近,或隱或現地搖曳著金燦燦的希望。

中午2點半,我們到達靖邊縣城,被安排住在一家賓館,但整座賓館整日無水,只在晚上8點以後才供應兩小時。客房衛生間的浴池中倒是存著水,看上去想必已有不少日子。原以為也是因為水源缺少的緣故,但是縣林業局的史副局長說,此地並非缺水源,甚至可以說是地下水資源豐富,無水是因為無電,水上不了水塔,並指著轉速極慢的電扇讓我們看。

簡單地吃過午飯稍事休息,便前往牛玉琴家所在的東坑鄉金雞沙村。出了縣城,走罷公路拐上鄉村土路,又走了1個半小時。其間不時要翻越橫路而過的近1米高的水渠,好端端的一輛車就要常常地平地飛起又訇然跌落了,只有牢牢地抓住椅座,才得以避免頭部與車頂棚頻頻相撞。

途中,正巧遇上搭一輛驢車外出歸來的牛玉琴,經縣林業局的同志介紹,就一起擠在豐田車裡,繼續趕路。

司機雷師傅也是牛玉琴的老熟人。幾個月前,雷師傅為拍攝牛玉琴的電視劇劇組出了一次不短的公差,是牛玉琴家的常客。因此,他們很隨便地就用味道很足很濃的陝北話嘮起了家常。牛玉琴個子不高,看上去幹練利落,對於我們3個陌生人,牛玉琴雖不拘謹,也並沒有太多的寒暄,是那種自信、腳踏實地而又樂觀從容的女人。

這是一個飽嘗生活之苦的鄉村女人。41歲那年喪夫,便獨自挑起全家的生活重擔,上要贍養年老體弱的公公和患有精神病的婆婆,下還要撫養3個孩子,而她承包下的那片沙地是遠在七八公里之外的一片不毛之地,通向那裡的惟一道路,是一片漫無邊際的沙漠。那是一片只能徒步走過的沙漠,10多年來每到植樹季節,她就帶領全家人,天不亮就攜著工具、乾糧出發,穿越那七八公里的沙漠去植樹造林。勞作一天之後,又要往回走公里的沙漠,為了在造林地里有個棲身之所,他們用了整整1年的時間,才運去僅夠蓋3間房子的磚石材料。

當然,牛玉琴也是一個見過世面的鄉村女人。因為種樹出了名,她先後被評為縣、地兩級三八紅旗手,又出席了陝西省勞模會,繼而又被評為全國三八紅旗手和全國十大新聞人物、全國十大女傑。1993年9月,她從泰國曼谷領回了一塊由聯合國糧農組織頒發的金光閃閃的拉奧博士獎牌,在那做工精美的獎牌上,國際通用的語言文字記載了一個中國農村婦女為保護人類生存環境所做出的傑出貢獻。在那張她與高鼻深眼的頒獎人合影的彩色照片上,我們看到牛玉琴的表情是那樣自信、樂觀、從容。對於一個享有國際榮譽的鄉村女人來說,牛玉琴的家與任何一個普通的陝北農民的家並無兩樣,兩間土房,一席大炕,兩隻樣式很古老的舊木櫃,看上去已是搖搖欲墜,就在那柜上陳列著她幾年來所獲得的各種獎盃、獎狀。然而她一家人卻在10多年間植樹萬畝,還出資建立了一所鄉村小學,金雞沙村從此結束了沒有小學的歷史。

牛玉琴建的小學,就在她家一側的一片沙坡上,兩排校舍一土一洋,土的那座是她自己投資2萬元修建的,洋的那座是一個香港同胞捐贈的。我們看著兩排一土一洋的房子,牛玉琴忽然說,有一天她也要把小學校變成3層樓的,她說得很自信。

令人吃驚的是,就在這個窮僻的鄉村裡,幾乎所有的人家都餵養著成群的鴿子,家家戶戶的門楣之上,屋檐之下:都懸吊著草編的鴿巢,那些鴿子們就那樣花花白白地在鄉人們的頭頂上飛翔棲息,全然不知人間苦的模樣。這裡的人們還夢想什麼呢?也許就是飛翔吧。

牛玉琴的小兒子上了西安一所林業學校。當我們見到這個小夥子時,他正在家裡度暑假,問及他將來的打算時,他卻羞澀地笑笑說:幫我媽種樹。種樹,種更多的樹,讓漫塬遍野都生滿綠色,也許這就是牛玉琴對飛翔的理解。

在牛玉琴家的門前是一片結著巴掌大花盤的油葵和正在抽穗的玉米,眼下雖已是8月,卻仍然等不來遲到的雨水。而人工灌溉,則要由村裡統一安,輪流灌溉,地面上早已張滿了乾裂的口子。牛玉琴說,入春以來,她家的地還未輪上一次水。可那些綠色的種族卻依然生得茁壯,依然開花結籽,那生命力之頑強,就像它們的主人一樣。

在陝甘寧地區,諸如張加旺夫婦這樣的植樹英雄還有許多,他們織就了一片雲錦,使西部瞬間綠意融融,成為新的神話。

在發達地區農村,因為它們常常呈現都市狀態而難以辨認,這對筆者自幼憧憬的理想農村圖景是個不小的傷害。在筆者的印象中,諸如像朝鮮電影《鮮花盛開的村莊》那樣的自然環境,有大片大片的農田,有碧綠的莊稼,有果實累累的果園,帶有籬笆的青磚瓦房、鋪著柏油馬路的小村街道,還有河流、池塘、草垛、牛群、雞鴨豬羊等等,這些農村的重要元素缺一不可,倘若沒有這些元素,似乎就不成農村,或者說就不像農村。一個不像農村的農村,在理論上會給人欣賞,在心理上卻無法使人滿足。

筆者一直認為農村應該像個農村的樣子,那種去了農村感覺如去了一趟城市的農村不是真正的意義上的村莊。而發達地區的農村與大片大片真正意義上的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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