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危機之後,未來30年中國經濟缺什麼 第十三章 中國企業:從土八路到正規軍

我建議國有企業應該多分紅,用部分分紅去補充社保資金。有沒有降低這種變相的企業運營成本的方法?

白重恩:我覺得有兩種方法。首先,社保是必須的福利政策,不能完全取消,但是經濟學中有個「拉弗曲線」,意思是稅率太高會產生諸多影響:一是人們避稅的傾向會更強,繳稅的人就會減少;二是稅收會帶來扭曲,一旦徵稅太多經濟活動就會減少,那麼最後所繳的稅就會減少。「拉弗曲線」的意義在於,稅收的總收入並不是稅率越高收入就越高,稅率高到一定程度,收入反而會降低,因為繳稅的人少了。所以,總稅收和稅率的關係是「倒U形」的關係。中國的社保就是如此,一方面企業想方設法地逃避繳費,盡量不加入社保,一旦降低稅率有可能增加社保基金的收入,因為逃避繳稅的企業會減少;另一方面,這麼高的社保費用會減少就業,因為勞動力成本在增加。企業主會由此覺得一個人能做的事絕不找兩個人,儘可能地壓縮人員數量。

就業減少,繳稅的人就減少了,造成了勞動力市場的扭曲,使得供給和需求之間失衡。我現在正在做這方面的計量研究,有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我建議國有企業應該多分紅,用部分分紅去補充社保資金。首先,從效益的角度講,國有企業的盈利與其像現在這樣消耗掉,或者投資到一些沒用的地方,還不如反補給勞動者。當然有人會說,分紅轉移之後企業就沒錢投資,沒錢發展。沒關係,國有企業沒錢了可以找銀行借錢,大型企業貸款是不難的。只要是投資項目好,有盈利,銀行就支持,且銀行會對投資起到約束作用。如果國有企業不分紅,它就有許多剩餘資金,即使投資不賺錢也去投。但是分紅出去以後,這些國企投資必須向銀行借錢,效果就不一樣,銀行會嚴格把關,審查投資項目的可行性,這樣外界的約束會使其投資更加有效。其次,從公平的角度講,國有企業大多是壟斷性質,壟斷的利潤應該由全體參加社保的人們分享。現在有社保的退休人員多是以前國企退休員工,他們為國有企業付出了一生的辛勞,應該反補其應有的待遇。

國企分紅補貼社保資金,一方面,可以遏制盲目投資,改善經濟結構;另一方面,留給消費者更多的勞動收入,可支配收入增加,消費也隨之會增加。通過這個方式,消費和投資的關係可以理順一些。這次金融危機給了我們一個很明確的信號,就是靠出口保持增長速度是不可能的,即使沒有經濟危機也是走不通的。現在只好依賴國內的投資和消費,然而投資已經過熱,只有寄望於消費。消費從哪裡來?就是社保繳費的減少,然後就是國有企業的分紅。我們做了一個關於初次分配的研究,即收入在勞動收入、資本收入之間的分配。從統計數據看,中國的勞動收入比例下降迅猛,從1995年開始至今,大約降低12%左右,其中有5.25%集中發生在2003年和2004年之間,原因是統計方法的改變。2003年之前,個體經營者的收入本來算作勞動收入,2004年經濟普查之後,就劃分為勞動收入和資本收入。我國有4000萬個體經營者,假如每人平均收入3萬元,那就是12000億元,占國民收入的4%的收入的一部分就變成了資本收入,勞動收入就減少了4%。

一正一反6%左右的下降幅度就產生了,而剩下的6%則是結構調整的原因。轉變體現在農業份額的減少,第三產業在增加,使得勞動收入比例開始發生變化。這是經濟發展過程中的一個必然階段,是經濟發展中有利的因素。

中國企業走勢如何?針對內需的困局問題,清華大學秦暉教授提到了價值鏈和利潤率的悖論說。緣起是年前在東莞的一次經濟討論會上,吳敬璉先生認為:「我國出口企業為外國品牌企業代工,一雙鞋價值10美元,在美國的終端市場卻賣了90多美元,我們只得到了價值鏈的12%,太虧了。」一些代工製鞋的老闆則根據他們的切身體會,用利潤率質疑:「國外的品牌商不見得好賺錢,品牌開發的企業利潤率只有1%,活得不易,而我們的代工企業利潤率卻是20%。」對此,您有什麼看法?

白重恩:施正榮提出過一個「微笑曲線」的概念,意思是價值鏈兩端是科研環節和銷售環節,中間是製造環節。西方發達國家佔據科研和營銷的市場,而中國等發展中國家處在中間的製造環節。許多人認為兩端盈利率高,希望中國的製造企業也升級進入兩端市場。

我覺得,還是應該堅持市場取向,企業能在兩端賺錢,如果經濟沒有什麼扭曲,它自己就會跑到兩端去。你提到的那些東莞老闆所說的也對,只要中間賺錢也可以。兩端做得也不容易,雖然掙得多但是投入也多,比如營銷,需要那麼多廣告來打通渠道,所以不僅僅看賺了多少錢,還要看投入了多少錢。一方面,我主張讓企業依據市場需求自主做決定;另一方面也要考慮,這裡面也存在問題,比如環境污染。如果製造企業帶來的污染沒有讓企業承擔,而是讓全社會來承擔,這就降低了製造業的成本。目前有一種說法叫做「成本社會化,利潤個體化」,這就造成了市場的扭曲,使製造業過度擴張。這時,我認為不應該限制製造,而是應該讓企業承擔污染成本,把該得到的收益在決策者身上體現出來,該付出的成本也要在決策者身上體現出來。總結一點就是:只要理念正確,一切問題都會順其自然地走上健康發展的道路。特別指出的是能源的價格。大家總是指責製造業消耗了太多的能源和資源,但你只要把價格提上去,企業就會變得有遠見,很多結構性的問題就會變得合理起來。

另外,吳敬璉先生還有一個觀點,意思是兩端市場剛開始的時候並不賺錢,但是你有一個學習的過程,慢慢成熟之後盈利就變得自然起來。如果企業有長遠的眼光,也可以考慮這個問題,一旦部分企業開始做兩端,其他企業也會開始跟隨做兩端,這就創造了一種社會的價值,要鼓勵其發展。這個問題總體來說不是一個是與非的問題,首先是要把價格、稅收理順,享受該享受的利益,承擔該承擔的成本,然後再適當地給兩端一定的鼓勵政策。就秦暉教授談到的這個現象,也有另一個角度:美國人儘管拿走價值鏈88%的份額,但是利潤卻由分布在物流、批發、銷售、策劃、市場調查、商品檢驗等等諸多的環節的大量從業者共同分享。這是美國除了美元霸權以外,之所以消費這麼強勁的來源。中國雖然利潤率只有12%,但是利潤卻高度地集中。這屬於社會分配格局的問題。例如環境稅、資源稅,政府也正在考慮,大方向是正確的,但是年初的燃油價格和稅收改革有點兒半途而廢的樣子。當時是希望隨行就市,跟著國際市場的價格走,結果稅費改革是執行了,但價格最終沒有形成機制。當然,我們現在經濟狀況不好,不能增加生產成本,可是從調整結構的角度來看,總有一天成本要上去的,還不如早一點做準備。

「8億件襯衫換一架歐洲380客機。」據了解,國務院正在組織有關部門制訂兩大規劃:一是擴大內需的十條規劃,二是十個重要產業的調整和振興規劃。坊間盛傳十大行業包括鋼鐵、汽車、造船、石化、輕工、紡織、有色金屬、裝備製造和電子信息等。您認為眼前政府最需要扶持哪些行業?

魏傑:從十個產業裡面看,首先是要振興裝備製造。裝備製造就是各種設備和工作母機,我們現在產品製造很發達,但是裝備製造很落後。中國光纖製造設備的100%、綜合電纜製造設備的100%、石化設備的85%、數字數碼機床的75%都是依賴進口。中國的現狀其實是一個很大的裝備需求國,大量依靠進口,這實際上是把自己置於製造業的最末端。因為製造業前端是裝備製造,末端是產品製造,我們是處在產品製造的末端上,等於是為別人打工。

這個問題其實也是結構調整的問題,像國內的民營企業到處都是紡織、服裝、皮鞋、食品等等薄利多銷的輕工業,其實在國際市場利潤都很低,用薄熙來的話說:「8億件襯衫換一架歐洲380客機。」所以,我們呼籲要把裝備製造放在第一位,這樣才能帶動整個技術創新。裝備製造是社會技術創新的物質基礎,有了裝備製造,鋼鐵、汽車才有真正的競爭力,才能真正發展起來。第二個需要重點扶持的產業應該是資源類產業,就是能源和原材料。資源類產業是應該加大的,尤其是對新資源,像新能源、新材料要尤為重視。這恰恰是政府要做好的,是戰略性的,涉及國家安全的產業。別的可以放開,因為市場可以解決。這兩個產業發展起來,技術創新就能上來,然後把別的平台放給企業,它自己就能調整自己。不要搞十個,一把抓等於沒抓,要選擇主要的。

政府在結構上不能成為投資主體,主要是使用財政政策,要引導產業調整方向。不要把所謂的產業升級當成政府行為,應該當成市場行為。在產品製造方面,世界市場選擇在中國生產主要還是因為規模,有規模成本就便宜,估計出口不會下降很多,中國依然是最佳選擇。我認為,有市場就不要過度強調什麼時候會產業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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