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驀然回首 6、自我素描往事再現

我因為母親的緣故,而想到自己是一個有著高貴血統的人;而因著父親的緣故,又想到自己是一個書香門第的後代。由此,在我自己求學和發展的路上,我以為會有著許許多多不同的選擇。然而,人不光是屬於家族的,更是屬於歷史的。我所生的時代,規定了我一條別無選擇的人生之路。

我出生在1958年1月。從我出生到1965年,除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以外,我接受過極其正規的幼兒園早期教育。

1965年9月份,我正式入學讀書。那時的政策是,所有的孩子都要就近入學。當時,我隨外公外婆住在復興門外的國務院宿舍內。他們認為住家周圍沒有好學校,而堅持將我的戶口轉到我外公的親戚家。這家人住在西單民族宮附近,故此我可以經過考試,就讀於五年制的北京試驗二小。

入學的第一年,我每天由家裡的保姆接送,搭乘公車往返於學校和住家之間。當年北京試驗二小的教學是十分嚴格的,從一年級開始,功課就出奇地多。所幸,我的成績一直良好,並很快戴上紅領巾,成為少先隊員,而且在老師的指定下,任中隊委員一職。

好景不長。入學的第二年,即1966年「文革」開始,所有的大、中、小學一律停課鬧革命。

我也就此轉入住家附近的南禮士路的育民小學。1967年10月,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聯合發出「關於大、中、小學複課鬧革命的通知」。於是,從11月份起,大部分中小學生陸續返校。

由於停課一年,返校之後,糊裡糊塗地就上了三年級。不過那時的教學多一年少一年並沒有實質性的區別。

那時的中國,正處在一個十億人口瘋狂的年代。對領袖的忠誠滲透在全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中,小學生也不例外。記得那時上課的標準坐姿是,挺胸抬頭,左手背後,右手將毛主席語錄本放在胸前來聽課,只有到寫字時才將語錄放在桌上,用當時的時髦話說,是「語錄」不離手,「主席教導」不離口。

當時,三四年級兩年的課程除了算術、體育、音樂以外,語文課本多以毛主席語錄取而代之了。許多字詞、辭彙的學習都來自於那本「紅寶書」。那時年齡小,記憶力好,學生們都會背誦毛主席語錄。然後,在老師的指導下,又學會了將「偉大的思想」同生活中「渺小的事物」對上線,那個年代,統稱為「活學活用」。

印象中那時的作業,多數是抄寫和背誦毛主席語錄,每天交上一份學毛思想的心得體會。除此之外就是寫鬥私批修稿、批判稿、活學活用毛主席語錄的講用稿。好在那時的文章都不難寫,寫來寫去都是統一的套話。我那時擔任紅小兵排長,寫稿的機會自然是要多於其他的同學。兩年過去之後,居然也練就出筆頭上的一套功夫。所以,直到今天我仍能將我內心世界的細微變化訴諸於筆端。

除此之外,那個年代,做得最多和最頻繁的事就是上街遊行了。大凡毛主席有最新指示發表、中央開大會開幕之類的事情,都要遊行慶祝的。我們小學生那時多是從復興門外的育民小學,一直走到天安門廣場。學生的裝束大多是軍裝上衣,藍布肥襠褲,黑色懶漢鞋。這是當時學生的時髦服裝,無統一規定,大家都這樣穿,沒人願意別出心裁。所以,遠遠地看上去,灰濛濛地一片,雖無色彩,卻很整齊,絕不遜色於當今中國孩子的統一校服。

至於去工廠學工,拾麥穗學農,拉練學軍,以及挖防空洞備戰,那在我們的學生生活中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每個孩子都習以為常了。

我真正開始懂得用功讀書,是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那時的學校漸漸地趨於正規化,語文有了正式教科書,學校還開了算術、音樂、體育、美術、珠算、大字、常識和政治課。再加上重新分班組合,我們班的孩子大多數來自於國務院、鐵道部、煤炭部等各大機關的知識分子家庭,學習的氣氛較之以前要強多了。

憑著我的要強、認真精神,成績一直很好。但即便是在課業增多的情況下,仍不會多到沒時間玩兒。那時我和外祖父母、舅舅住在國務院宿舍的大院里。大院里的孩子們自成一體,雖然沒有今日孩子們富有,卻也隨著潮流編造出種類繁多的玩法。到了寒暑假期間,更是玩得不亦樂乎。

我個人玩得最「轟轟烈烈」,最不容易忘懷的是有這麼幾樣。

一個是,攢糖紙。這是當時在女孩兒中風靡一時的玩法。當年我母親每月給我買一斤糖,一天只許吃兩塊。吃完了糖,自然是將糖紙夾在書本里攢著。那時的大雜拌糖沒有更多的花樣,糖紙也是大同存小異。於是我就想著和大院里的小孩兒,互相換糖紙,互通有無。這樣,攢糖紙便成為一種孩子們之間的社交活動。有一段時間,不知從那裡傳出來的消息,說是攢夠一百張大白兔的糖紙,可以換一個鉛筆盒。至於真能攢到一百張時去何處換?無人知道,也沒有誰想知道,因為問題的關鍵是在那時的經濟狀況下,有幾家的孩子能吃上一百塊「大白兔」的奶糖呢?我想,那不過是孩子們當時的一種夢想、一種心態而已。我自己最喜歡也是最欣賞的是各式圖案有別的透明的玻璃糖紙。那種玻璃糖紙,要先用水洗一下,再貼到門或玻璃窗上,等幹了之後,輕輕地用手起下來,於是便得到一張平平整整的玻璃紙。在我的眼中,那時的糖紙雖比不上當今的糖紙這樣色彩鮮艷,圖案卻很精細、美觀、富於想像力。我曾有一套「金魚」和一套「蝴蝶」的玻璃糖紙,上面的動物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給人以美的享受。我不知道這樣說,是誇大了還是戀舊?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更喜愛那時的糖紙。

二是,刻剪紙。剪紙是一種民間藝術,比攢糖紙要來得高貴、神秘多了。那時的女孩子,幾乎人手一把削鉛筆的小豎刀、一張見方的玻璃板或是鐵制的墊板,外加五光十色的電光紙。同學和朋友之間,相互先印下紙樣,然後就可以用刀細細地刻了。刻好後的剪紙也是成套的,可以夾在書本里,經常欣賞。還有一段時間,時興用金紙刻馬恩列斯毛的頭像。做法是,先用一張普通的紙印下紙樣,再將包巧克力的金紙擦平,將兩張紙縫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照紙樣刻好後,便可得到金像一張。後來的剪紙越發展越大,刻好後可以掛在牆上當畫看。我那時對刻剪紙到了著迷的地步。對我來說,自己動手刻的過程是一種極其細緻、寧靜和享受的過程。這是我少年時最富有藝術性、想像力和創造力的玩法。

其三,玻璃絲編織。玻璃絲直到今天還是一種很便宜的東西,更不要說是當年了。玻璃絲在女孩子們的手裡,能變出各式各樣的、神奇多彩的東西來。而且玻璃絲的色彩五花八門,用哪兩種或三種顏色來搭配,在很大成分上可以表現個人的審美觀,這給編織帶來了很多趣味性、刺激性和挑戰性。我當時編得最多的是梅花。它是用空心玻璃絲和軟性保險絲製成的。做法是將粗細不同的、色彩不一的兩種空心玻璃絲套在一起,再剪成大小一樣規則的小圓片,然後再用保險絲將這些小圓片一一穿成梅花的樣式,形成一朵朵漂亮的梅花的平面圖形,可夾在書中保存起來。還可以用兩種不同顏色的玻璃絲編織錢包,編好後,在口上縫上拉鏈,既實用又新穎。儘管那時放在錢包里的錢不多,卻阻擋不住那種編織的熱情。

四是,夏季粘蜻蜓,冬季自製冰激凌。夏天粘蜻蜓,好像是男孩子們的遊戲,我也跟著玩得有聲有色。首先,我們將雨後樹榦上的一種天然膠加熱,使之變得更加黏稠,然後放在竹竿頭上,輕輕地對著樹叢上的蜻蜓的背一點,幾乎是百戰百勝。被粘到的蜻蜓,大多是放在自家的紗窗上,常常是每天有二三十隻。蜻蜓得不到放生,而自然死亡。現在想起來,這種玩法是非常慘無人道的。北京的金秋時節過後,就是北風呼嘯、冰天雪地的冬天了。那時北京的冬天要比現在冷得多,而且經常有積雪。這對於我們孩子來說無疑是上帝賜給我們的禮物。我們除了打雪仗、堆雪人以外,最有意思是每個人從家裡帶些白糖出來。我們用糖和白雪,自製冰激凌,既不嫌臟又不怕冷。一個個孩子在寒風中,吃得口唇發紫,卻沒有一人生病拉肚子,尚為奇事一樁。

五是,跳皮筋。要跳皮筋,首先要攢皮筋。一般地說,皮筋的來源有兩個,一是每天牛奶瓶上的免費皮筋,另一個是買來的,買來的皮筋又叫「牛皮筋」,是一種淡褐色的,比那種免費的皮筋要結實、耐用多了。無論是哪一種皮筋,總要攢上一二百根,串在一起才夠得上玩耍的長度。那時,我的家境不錯,所以常常是買很多皮筋。為此,讓我也結識了不少的朋友。皮筋的跳法,少說也有幾十種。玩時,人數不限。三個女孩兒就能湊成「一台戲」。兩個人將皮筋拉成單或雙線,一個人在中間跳,跳得好,則可不斷升級,難度也隨之越來越大;犯了規的,便被淘汰下來;變成拉皮筋的,換另一個女孩兒來玩。但就算沒有朋友時,自己仍是「一台戲」。若是在戶外,可將皮筋拴在樹上;在屋裡時,又可將皮筋拴在兩把椅子腿上,自跳自樂。這是一種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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