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勤慎肅恭 6、痴呆園地辛勤耕耘

在我工作的這家老人院里,最早沒有把患有老年性痴呆的病人單獨分離出來。事實上,把痴呆和不痴呆的老人安排在一起會給工作帶來了很多混亂。因為痴呆和不痴呆的老人,各有所需,混在一起,老人們不但得不到各自應有的照料,醫護人員又常常會感到力不從心。

為了工作上的方便,也為了老人們的切身利益,我們老人院於1992年成立了老人痴呆科病房。

院長親自擬定了一份名單,由這些人來籌劃和開創老年痴呆病房的組建工作,我的名字就在其中。從此,我開始了與痴呆老人共舞的歲月。

我再一次一頭扎進圖書館,這一次是專為老年痴呆症而來的。我翻閱了大量相關資料,了解了老年痴呆症的發生、發展、治療和護理知識。

老年性痴呆是指以記憶、思維和推理能力進行性減退為主要表現的臨床綜合症。從病的起因上分可分為兩大類:

第一類,為腦功能進行性退化的疾病,稱為阿爾采默病。有關這一類的病理記錄大約已接近一個世紀了。1907年,一位德國神經科醫生阿爾采默首先在醫學雜誌上報道了一位51歲發病的女病人。其癥狀是進行性的智力減退,同時伴有被迫害妄想,經過四年半治療後死亡。屍體解剖後發現大腦明顯萎縮,在顯微鏡下,檢查病人大腦切片,可見許多老年斑和神經細胞中有神經原纖維的糾纏。

第二類,完全是由腦血管疾病引起先是大腦供血不足,進而引起痴呆,這種痴呆症稱為血管性痴呆。

這兩大類病因不同的痴呆,所具有的臨床癥狀倒有諸多相似。大致表現為:(1)記憶極差:忘記了周圍熟悉的同事、朋友乃至家人的姓名。不能回憶起最近發生的事情和談話,物品經常放錯地方。(2)定向障礙:在相當熟悉的地方也會迷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日。(3)計算能力減退:不能做相當簡單的加減乘除四則運算。(4)語言障礙:忘記簡單、熟知物品的名稱,應用不適當的詞語,重複詞語,或經常地自言自語。(5)行為怪異:如夜間大聲呼叫,富有攻擊性。(6)個人衛生狀況差:忘記刷牙、洗臉、梳頭,穿戴不當。(7)理解力明顯減退:聽不懂別人的談話和對他的要求,大小便失禁。(8)面目呆板:對外刺激毫無反應,喪失對以前自有的各種愛好的興趣。

對這些有關老年痴呆的基本知識的理解和掌握,成為我工作上的新起點。

我所遇到的第一個患有痴呆症的老人叫朱莉婭,七十多歲。她長得既高又壯,背部稍僂,但平日行走如風,並不需要別人攙扶。她有著一頭短短的棕灰色頭髮,鼻樑上架著一付白框的老式眼鏡。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張富有特性的嘴。嘴巴不小,嘴唇極薄。平日里抿著嘴,緊緊的,既無笑意,又不講話。只有到了進餐時,還得看她老人家願不願意開她的「金口」。

她平日里很少躺著,大部分時間是坐在沙發上,既不看電視,又不說話,更不參加下午專人組織的室內活動和遊戲。我試著和她聊天,她既不回答又毫無表情,但眼鏡後面的眼睛卻可憐地一眨一眨地望著我。我知道,她並不明白我在說什麼?或是不明白我想讓她快樂起來。

朱莉婭的特點是,如果你不碰她,她表現得會很安靜、友好,儘管她不說話。但只要你一碰她,她便富有極強的攻擊性。我被她無緣無故地推一把、打一拳,是常有的事。

如果她真能「不吃、不喝、立地成佛」,事情也就變得簡單了,我們護士助理也就真的不用碰她了。可現在不成,她是個吃五穀雜糧的人,人賴以生存的一切,吃喝拉撒睡,她都需要,但她又不會主動去做,所以我們就不得不碰她,「逼」著她去做她該做的事。

於是,便有了「戰爭」。

喂她吃飯,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吃兩口;壞的時候,會將嘴裡的飯噴得我一身。

晚上入睡前,我不叫她,她能一直在沙發上坐下去,無論多晚。於是,我必須按時帶她去廁所、洗漱、更換睡衣。首先,要想辦法讓她從沙發上站起來,再由沙發處走到廁所去。這之間不過只有五六步遠的距離,可從動員她站起來到哄著她去廁所,我和她常常要走上20分鐘。拉她往前走一步,她往往要往後退兩步,每晚都要進行一場頑強的拉鋸戰。

好不容易到了廁所,又要費一番口舌,請她老人家從站立的姿勢,拉下褲子,改為坐在馬桶上。

最難的一件事,要算是更換睡衣了。朱莉婭是那種一年四季都喜歡穿裙裝的老太太。裙裝是最麻煩的一種,因為要穿裙子,所以要穿襯裙,穿長筒絲襪,外加乳罩、短褲等等,里三層外三層。穿上去固然難,而脫下來卻是難上加難。因為朱莉婭聽不懂我的指令,所以她並不明白我要做什麼。她要的是她的隱私,像脫衣女郎那樣,一層層地將衣服扒下來,最終成為裸體人,她是誓死也不會幹的。

面對這些困難,我想硬碰硬是絕對解決不了問題的,不是傷了她,就是傷了我。所以,必須想出一些巧辦法,讓她雖不明白我,但卻能夠服從我。

機會終於來了。有一天我接班後去看朱莉婭,她仍舊端坐在沙發上,但臉上卻有一絲笑意,手裡抱個娃娃。我問候她,她自然是不答,但卻出人意料地沖我笑笑。我試著用手輕輕地摸了摸娃娃的頭,這次朱莉婭非但沒有阻止,反而把手裡的娃娃遞給我,讓我也抱抱。我仔細地看了那個布娃娃。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小裙子。面色紅潤,胖乎乎的,金髮碧眼,唇紅齒白。眼裡全是笑,笑花濺到臉上,形成了兩個逗人喜愛的酒窩。我把娃娃輕輕地摟在懷裡,她便用甜美嬌嫩的嗓音唱著「我愛你,我愛你」,逗得我笑起來。原來,在布娃娃的身體里安裝了一個微型錄音機,當人體和布娃娃摟抱時,兩體之間輕輕接觸便啟動了微型的錄音機。

我覺得很新奇。這種娃娃現在美國、中國以及世界各地大概都有了,且品種繁多,千姿百態。但那時,還很少見。我笑著告訴朱莉婭,我很喜歡她的娃娃,說她的娃娃有多美麗,然後就還給她了。然而,就在我還給她的一瞬間,我忽然想到這個娃娃或許有什麼特殊的來歷?為什麼抱著她,朱莉婭就會高興呢?娃娃能不能幫我「做」一些護理朱莉婭的工作呢?

幾天後,偶然碰上朱莉婭的女兒來訪。相互寒暄後,我問她女兒,在看完朱莉婭之後能不能有一小會兒時間讓我跟她單獨談談。朱莉婭女兒欣然同意了。

就是在那個下午,我從朱莉婭女兒那裡知道了這個娃娃的來歷。

原來,朱莉婭曾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夫妻相親相愛,一起養育了三個可愛、漂亮、聰明、活潑的女兒。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們的小女兒在25歲那一年不幸患上了白血病。經過兩年的治療後,無力回天,最終還是讓白血病奪去了她年輕的生命。這個娃娃就是朱莉婭的小女兒在朱莉婭的一次生日時,送給她的禮物,而朱莉婭原本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小女兒。原來如此,難怪朱莉婭一見娃娃,就眉開眼笑呢!

我為朱莉婭失去一個心愛的女兒而感到同樣的悲傷。可是我又想,如果能讓朱莉婭幸福地安度晚年,每天都過得很快樂,那對於她小女兒的在天之靈也是一個無限的安慰。若能利用那個普通的娃娃讓朱莉婭配合我們,讓我們每天能順利完成護理工作,那該多好呀!

就這樣,我在當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做了第一次試驗。我在給朱莉婭做晚間護理之前,先把娃娃遞給她,她非常高興地抱著,娃娃唱著「我愛你」。然後,我問她是不是可以讓我抱抱?我邊問邊將娃娃抱了過來,她沒有拒絕。我抱著娃娃,隨著她唱的「我愛你」的歌聲邊往衛生間走去。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前腳進了衛生間,她後腳就跟來了。於是,我又把娃娃還給她,讓她抱著,讓娃娃唱著。我便藉此機會開始了例行的晚間護理工作。從她如廁、洗漱、更衣再到床上躺下,她始終手不離那個會唱歌的娃娃。我的一切護理任務也居然在「我愛你」的音樂中順利地完成了!沒有反抗,沒有掙扎,沒有推推搡搡,多好呵!愛的力量是偉大的,神聖的,純真的,美好的。朱莉婭高興,我也高興!

從那以後,我便讓這個娃娃發揮了她充分的、應有的價值。她讓我的工作順利起來,她讓朱莉婭快活起來。她成為我和朱莉婭共同珍愛的寶寶。

羅伯特是我在老年痴呆科精心護理過的第二個老人。其實,我很早就認識了羅伯特老先生和他的妻子了。那時他們還住在普通老年科里。

羅伯特先生那時的身體和精神等各方面的情況都還不錯。他長得高大,腰不彎,背不駝,步履輕盈。一頭雪白的頭髮外加整潔乾淨的裝束成了他特有的標誌。他退休之前任教於舉世聞名的哈佛大學,曾到北京大學作過訪問和演講。羅伯特先生是個博古通今、才思敏捷、善於交友的人,是我們那家老人院里的活躍分子。他那時聽說我是從北京來的,便經常和我聊聊他對北京的印象。從他的談話中,我了解到他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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