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康曉光 孜孜探求社會公正的「政治良心化身」 康韓之爭:中國經濟能不能運用「相對優勢」

康曉光思想敏銳,著述甚豐。在20世紀末和本世紀初的幾年裡,他的理論研究經歷了兩次較大的交鋒。先是1998年10月,他的《地球時代的糧食供給策略——中國的糧食國際貿易與糧食安全》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後,經濟學家韓德強對他的經濟浪漫主義提出質疑;後是2002年,他在《21世紀》第8期發表《90年代中國大陸政治穩定性研究》一文後,引來北京大學哲學系講師吳增定對他中國政治穩定中的「行政吸納政治」之說的爭論。康韓的經濟觀的爭論因代表了中國目前經濟界兩大陣營的思想衝突,而更具普遍意義。

韓德強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管理學院副研究員,長期致力于思考和研究一些有關中國與世界的大問題,是我國著名的經濟學家。1999年,韓德強在《碰撞:全球化陷阱與中國現實選擇》一書中把康曉光作為「市場浪漫主義的一個應用實例」進行深度解剖。

康韓之爭的焦點是中國糧食進口的問題。這個問題裂變成兩個問題:中國要不要進口糧食?如何進口糧食?

問題的起源是1994年美國世界觀察研究所所長萊斯特·布朗在《世界觀察》雜誌發表的題目為《誰來養活中國?》的文章。這篇文章一經發表立即在世界上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幾乎所有重要的國際性報刊和新聞機構都在顯要位置上作了轉載和報道。

布朗根據中國和國際上某些機構發布的統計數據,分析了中國未來30~40年間的人口、人均消費水平、耕地、複種指數、水資源、生態環境的動態趨勢,以及未來世界上主要糧食出口國和進口國的供給與需求情況。得出的結論是:中國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穀物進口國;中國的經濟繁榮將使世界進入糧食短缺時代;由於中國的大量進口,剝奪欠發達國家和人口的食品權利,加劇世界的貧困問題,繼而引起世界範圍內的經濟崩潰和低收入國家的政治動亂。布朗在這裡向世界散布了一種「中國糧食威脅論」。

康曉光在《地球村時代的糧食供給策略》一書中,以強有力的分析顛覆了布朗的觀點,得出了與之相反的結論:中國穀物進口的擴大,只會給糧食出口國帶來巨大的貿易利益,而不會損害它們的生態環境。中國在進口穀物的同時,不會向其他國家出口生態壓力和環境危機。

他還以李嘉圖的比較優勢原理來說明,除美國等國外,發達國家在工業化的進程中幾乎都是糧食凈進口國。他預測,中國的糧食供給對國外的依賴程度的變化將表現為:2000-2020年之間依賴度上升,2020年達到峰值,此後開始下降,2040年以後下降為負值。這裡存在著一個倒「U」字型模式,即2000-2050年期間中國的糧食進口規模和對外依賴度經歷了「先擴大,後縮小」的過程,轉折點出現在2020年。

毫無疑問,康曉光在與布朗進行理論交鋒時,顯然表達了個人對中國進口糧食的鼓勵,因為在他看來,進口農產品豐富了國內市場,調劑了某些品種的不足,有利於我國利用國際資源提高供給能力,一些優質品種的引進,促進了國內農業生產質量的提高。

這樣的推論與韓德強的觀念相反。

韓德強認為,康曉光引用「比較優勢論」犯的是邏輯錯誤。康曉光在認同「所謂『國際貿易』就是國與國之間的商品交換」時卻忽略了國際貿易的競爭本質的靜態說法。韓德強認為,從動態觀點來看,國際貿易實際上是企業間國際競爭的方式。一國貿易力量的強弱,輸出額的大小,實際上是該國企業競爭力強弱的標誌。一國產品輸出得越多,競爭力就越強,技術改進的動力也就越強,佔領產品輸入國的市場份額就越大,其競爭對手便越遭到削弱,直至產品輸入國的企業破產或被輸出國企業兼并為止。

在康曉光看來,美國之所以成為農產品出口國,是因為其農業利益集團的談判能力很強,而不是因為其農業很強。韓德強認為這是康曉光的一個核心誤解。因為以美國為代表的現代農業早已不再單純是土地密集型產業,而是集廉價石油、農業機械和電氣、化肥、農藥、生物遺傳工程和規模經濟於一體的資本密集、技術密集、市場密集產業了。在美國農業的強大攻勢面前,第三世界各國紛紛從糧食自給國成為糧食進口國,連歐洲都難以抵擋美國農業的進攻。

韓德強認為,康先生的觀點賴以立足的理論基礎是市場浪漫主義。正是從市場浪漫主義出發,康曉光才主張糧食進口,而且給國人一個進口的倒「U」曲線,以向那些不主張大規模進口糧食的人表明:現在多進口,將來可以少進口。但韓德強又說,康曉光在結論上的根本錯誤不在於主張糧食進口,而在於主張讓市場來配置資源,讓中國的弱質農業接受美國的強勢農業的競爭和淘汰。這才是韓德強與康曉光交鋒的焦點。

關於市場浪漫主義,韓德強在他的《碰撞》序言中說,所謂市場浪漫主義是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大衛·李嘉圖的「比較優勢論」和羅斯托的「經濟成長階段論」的合稱,其核心理念是「看不見的手」,即認為每一個人最大限度地追逐個人利益,會自動地實現社會利益的最大化。這一理念推廣到國際範圍,就是李嘉圖的「比較優勢論」,即國際間放任自由的貿易可以自動實現各國利益的最大化。這一理念體現在對一國經濟發展的預期上,即認為每一個市場經濟國家都會經歷由不發達到發達的過程,只是時間早晚問題,早發達的為先進,尚不發達的為落後。一句話,市場浪漫主義把經濟的發展完全寄托在市場機制上,否定任何國家干預的合理性。

康曉光秉持的一個觀點是,在一個開放的市場,全球一體化到來的時候,進口廉價農產品可以提高中國工業製成品的競爭力。另一方面,「走向市場、走向世界的中國必定是一個日益強大的中國」。在韓德強看來,這只是康曉光的主觀判斷,因為,正是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廉價農產品大量湧進國門之時,中國工業的競爭力在進一步下降。道理非常簡單,無論是中國農業還是工業,在跨國公司的面前都缺乏競爭力,因此,一旦開放程度加大,工業和農業就會同時落入困境。另外,在市場浪漫主義的光暈下,康曉光不但看不到中國所面臨的真正危險,反而誤以為中國正在跨國公司的接管中日益強大起來。因此,康曉光才根本誤讀了「中國威脅論」的真正背景和動機。

韓德強看到,在西方有一部分人曾希望推進中國的現代化,讓中國走向世界,以消除中國社會主義對他們資本主義的威脅,但是他們同時看到中國的強大對他們國際霸主地位的挑戰,又看到,占人類1/5的中國人也要加入「富人俱樂部」的話,勢必會爭奪地球上有限的資源,在市場上也會發生衝突。於是,西方人才決定藉助各方面的力量來「遏制」或「圍堵」中國,來保證自己作為「先入者」所佔據的壟斷利潤。這是西方國家合夥鼓噪「中國威脅論」的真實動機。

在中國經濟界,韓德強有「新左派代表人物」之稱,他強調的是現實主義的經濟路線,追求國家利益的優先,更多地關注經濟機遇帶來的負面效應。韓德強曾說:「作為對市場持現實主義態度的學者,雖然我贊成政府的決策,但卻覺得有必要多討論一些加入WTO的負面影響,特別是對市場浪漫主義多加以分析,以便人們更加清醒地研究加入WTO的應變對策,使加入WTO真正成為促進我國企業競爭力崛起的契機。」在這一點上他與自由經濟觀點很強的康曉光是一致的。但如何保證中國國家利益不受損害,如何使中國的市場經濟取得更好的發展,康曉光則有更開放的態度,這種思路上的爭議為中國經濟改革造就了一個更加透明的學術爭鳴空間,也為中國高層的經濟決策提供一個多層面全方位的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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