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陸建華 中國社會學界「四大金剛」之一 「第三帝國內幕」與「梁祝」

——歷史命運與個人命運的糅和思考

陸建華1960年7月3日生於上海,1978年考入復旦大學中文系,1982年獲學士學位。雖然幾年後陸建華主攻社會學,繼而成為著名的社會學家和中國高層智囊,但他仍然感慨4年中文系的知識恩澤。是中文系豐富了他的人生閱歷,培養了鮮活的思考方式。他曾這樣坦承道:「中文這個專業實在是太好了!可以天天讀小說,可以體驗各種各樣的人生故事。後來作社會學了,我就想,是不是學者就非得用很死的語言,把活生生的生活變成一種冷冰冰的邏輯呢?所以,現在我反倒要讀一些對我個人人生、思維、對我個人思維方向起作用的書。」

陸建華在復旦時最喜歡古典文學,文學評論是他的拿手好戲,畢業後他出版了《論語評註》《荀子禮學研究》等文集。但進入社會學領域後,他的閱讀興趣發生了一些變化,更為關注現代小說和政治紀實作品。1996年黃集偉主持的「孤島訪談錄」特邀陸建華來「孤島」做客,沒想到陸建華帶了一本斯培爾寫的《第三帝國內幕》。這是一本陸建華反覆閱讀、爛熟於心的著作。他在大學畢業後第一次讀到它的時候被深深震動,一年後再次讀到了它,感觸更深。

斯培爾是一名德國戰犯,在此前他是一個高級工程技術人員,在建築設計方面很有才能。而且一開始,他對希特勒的一些極端的政策和措施絕對是持反對態度的。但是,在希特勒上台以後,包括他後來所發動的法西斯戰爭,最後使得這個有嚴密的邏輯思維,有才能、有魄力的知識分子成為了希特勒戰爭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後來,他成了軍工部長,成了納粹德國戰爭軍事委員會主席……這也就是說,沒有他的話,德國這架戰爭機器就開不了那麼長時間。斯培爾本人對希特勒有一個從不理解、疏遠,到最後對他很崇敬、很崇拜的過程。最後,他成了希特勒的走卒,被判了刑。

作為一個社會學家,陸建華感興趣的不僅僅是斯培爾的個人命運,還有推動他命運的那隻「看不見的手」。用陸建華自己的話說,「我一直在關注這樣的一個主題,那就是——在一個社會大變動時期,在一個既定的社會框架下,一個人的命運是怎樣改變的?他的思想是怎樣改變的?他的性格是怎樣改變的?就斯培爾而論,他對社會的貢獻,原本完全可以是另外一種樣子,而現在卻變成了這樣一個結局。我想,所謂大的社會變化,時代的特徵,個人是不能決定的。在這種環境下,個人的性格,個人才能的發揮,究竟有沒有自主可言?這二者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這一直是我感興趣的一個問題。」

普希金《上尉的女兒》也是陸建華推崇的作品,其理由同樣是對命運的關注——大變動時期那一家人中的每一個人的命運是怎樣變化的——他們在變化中是否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們是怎樣找到這樣的位置的?最後,他們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陸建華的父母認為兒子有「經商的天分」,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商人或企業家,然而陸建華上大學時卻進了中文系。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熱愛文學的陸建華最後也沒有成為一個專業作家或文藝評論家,而成了一名有所建樹的社會學家。然而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他稱他的理想是當一個大學的校長。

這是陸建華外出調研時突然生出的一個想法,令人匪夷所思。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陸建華是一個對知識極崇拜又一直強迫自己做創造性工作的人。他曾這樣說過:「不管社會怎麼變化,不管環境給了你一個怎樣的既定的框架,一個人都應該保證自己的獨創性。就算是為了『生存』『獨創性』也可以是一種手段。所以,在我自己10多年的科研經歷中,我給自己定的一個目標就是創新。」於是大學校長似乎是最適合他的了,「它意味著要把知識、智慧傳給下一代,那是功德無量的事情。這大概是一個達不到的目標了……」

陸建華並沒有成為一個大學校長,但社科院的研究工作使得他同樣感到了職業的樂趣。因為那是一個極富創造性的職業。

創造性帶來的是挑戰性,有智力的挑戰,也有社會新舊觀點的挑戰。陸建華深深地感受到了這樣的挑戰。且不說1993年他的《中國「左」禍》出版後他所承受的挑戰,其後他的一些文章也遭到質疑目光的包圍。然而幸運的是,在一個巨大變動的時期,人們對價值標準的理解出現了多元化,理論模式也發生了變化。這樣,任何對於一個人的指責,都不會無條件地被人們所認同。

在陸建華看來,不管還會發生多麼大的變化,我們社會多樣化的趨勢就是在這麼走。多樣化就包括,有些東西現在可能還沒有事實去證明,可它是一種創新,是一種新的東西。大家的寬容程度現在越來越高。即使是有些東西人家認為你提的不對,也不會懷疑你在政治上有什麼,或者你的品格上有什麼。他認為在一種特定的環境里,一個人應該把自己的行為或者思想調整到既不悖於自己的理念,同時又非常智慧的那個境界。

很難說陸建華就已把自己調整得很好。但不管怎樣,他卻是一個善於超越困境的人。在讀書研究之餘,陸建華最喜歡的就是音樂。還是在上小學的時候,上海音樂學院要挑鋼琴演奏員,陸建華因手指修長而入圍,但他的樂感平平而未被錄取。就是這次經歷使他對音樂充滿了深深的感情,尤其喜歡小提琴協奏曲《梁祝》。

陸建華第一次聽《梁祝》是在中學時代,他被那幽怨深情的曲調所深深震撼。那完全是一種天籟之音,純潔、空靈,使人在冥冥中迅速擺脫世間的凡俗。陸建華從小到大一直追求這樣一種和諧的純潔。他在《梁祝》的音樂中找到了。當他行於學林、疲於應酬或遭遇非議,他都會在《梁祝》的音樂中尋找到慰藉。就像他自己說的,對於我們的生活來說,音樂像一座橋樑,它可以幫助我們接近在現實生活中無法接近的東西,也可以幫助我們平息心中的騷動。

我們可以設想,當陸建華一邊聽著《梁祝》,一邊捧讀著《第三帝國內幕》,那是一種什麼滋味。然而對陸建華來說,這兩種非常極端的東西是完全可以糅合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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