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中國武士

又一個「小孟嘗」何成浚那樣的人物即將出現,就是他通過令人眼花繚亂的縱橫術,推出了一支在抗日戰場上叱吒風雲的英雄部隊,並與他的兄弟們演繹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情仇故事。他們代表了那個時代,那些人。

關東軍的心思,杜聿明不可能了解得那麼清楚,不過敵人不追,那就是大好事一件,趕快抓緊時間穩住陣腳收容部隊吧。

同一時間,西線古北口雖敗,中線喜峰口卻出人意料地給大家帶來了一個驚喜。

中國武士們出場了。

這就是即將紅透中國半邊天的29軍。

說起來,這幫哥們兒當初活下來都不容易,猶能取得如許佳績,不能不讓我們肅然起敬。

起身給他們鼓個掌先。

在我們追蹤29軍長城抗戰的壯舉之前,有必要交代一下,這支實力快趕上老西北軍的勁旅,究竟是如何在中原大戰後迅速崛起的。

還記得「一.二八」淞滬會戰後,章太炎章老的那段酷評嗎——「余聞馮玉祥所部,長技與十九路軍多相似,使其應敵,亦足以制勝」。

想當年,在老西北軍全盛時期,它跟中央軍都能分庭抗禮,老馮麾下能戰之將,能搏之士,猶如過江之鯽,單挑的話,「長技相似」的19路軍能不能幹得過對方都得兩說。

可惜,一場中原大戰,曾經登高一呼、應者雲集的老西北軍,自此被永遠從英雄譜上徹底抹去了。

巨廈訇然倒塌,剩下的只是昨日的殘夢,或者是連夢都沒有。

當然了,一片廢墟之上,除了碎為齏粉的混凝土,碗口粗的鋼筋也隨處可見。

宋哲元無疑就是其中比較粗的那一根。

中原大戰接近尾聲時,西歸路斷,回不了老家了。宋哲元就想從潼關東渡黃河,進入山西避避風頭。可是算盤打得比誰都精的閻老西事前就把渡船都搜羅一空,弄到東岸去了。

事到如今,明知人家不肯收納,宋哲元也只有硬起頭皮給閻錫山接連不斷地發電報,讓他無論如何拉異姓小弟一把。

老閻來了個裝聾作啞,就當他沒收到。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晉綏軍和西北軍雖非夫妻,卻也有共同結盟討蔣的「革命情誼」,只是這「情誼」委實經不得考驗,輕輕一碰,就碎得不成樣子了。

最後,宋哲元好不容易在河邊找到了3條小船,靠著這3條救命船,他帶著幾個親兵躲到了山西南部。

大部隊當然只能丟在對岸,供中央軍收羅了。

以後陸續又有一些被打得四分五裂的部隊投了過來,大家都凄凄惶惶,扎著堆取暖。

人不滿千,而且還是黑戶,身上連個暫住證都沒有。

沒有任何辦法可想,宋哲元決定再做最後一次嘗試——到太原去,找那個摳門摳到家的閻錫山再談一談。

「談一談」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求一求」。

在這個堪稱無望之旅的行程中,離太原越近,他越覺得灰心,到了一家山西飯店的時候,終於不想再走下去了。

與其被人家奚落,又辦不成事,還不如解甲歸田,到天津去當個寓公算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一定要見一個人。

見過之後,再無遺憾。

什麼人這麼重要呢?

不是老帥馮玉祥。

在中原大戰時,我們已經見識過一個雜牌軍的天才領袖——「小孟嘗」何成浚。在這之後,又蹦出一個更厲害的,也就是宋哲元在絕望之中非見不可的那個人。

他叫蕭振瀛。

何成浚善於交朋友,什麼人見了都能混個臉熟,也能在一定範圍內擺平很多人事。

這種本事,蕭振瀛至少能和他平分秋色。

民國老人談起蕭振瀛,均感慨良多,說你只要跟這個人結識,第一次見面,他馬上就能和你自來熟,看上去就跟有好多年的交情一樣,第二次見面,那就得到彼此「托妻寄子」的地步了,第三次,乾脆什麼都別說了,直接一個頭磕在地上,拜把子認兄弟吧!

你還別不信,人家就有這能耐。據說他家裡積累的蘭譜(就是結拜兄弟時必備的那個帖子)之多,已經到了「駭人聽聞之境」。

在馮玉祥手下,無黨無派的蕭振瀛被委任為西安市長兼宋哲元部隊的軍法處長。由於其在西北軍高層中人緣頗佳,人皆稱其為「蕭大哥」。

想當年國共鬧分裂,老馮也在西安搞清黨。雖說他後來跟我黨走得較近,不過那時候搞起反共運動來也毫不含糊,僅西安一地就逮捕了千餘青年(一說是三千),準備都當「共黨分子」給殺了。其實這裡面好多並不是共產黨,後來甚至有成為國民黨骨幹的,說白了,都是些平時敢說些「救國救民」的話,能夠就國家大事發些議論的人。

蕭振瀛心裡很清楚,這些人不僅沒有大罪,而且都可能成為未來國家棟樑。他姓蕭的不能做這種自損良材的事。

想向馮玉祥求情吧,以「馮先生」(馮玉祥)那脾氣,說一不二,肯定不會鬆口,不僅不會鬆口,沒準還會立刻讓人把他們從監獄裡拖出去給砍了。

怎麼辦?

蕭振瀛為了這件事,好幾天都不回家,獨自待在軍法處里一個人轉圈(「繞室竟夜」)。

天快亮的時候,終於下了決心。

他把衛隊長喊來,讓他把監獄裡的人放掉。

後者問他放哪些人。答:放16歲以下的。

衛隊長剛走出門,他又追上去,咬了咬牙,改口道:放18歲以下的。

衛隊長答應一聲,再走。蕭振瀛再追,這次他乾脆定了一條線:20歲以下都放!

這幫小年輕裡面就沒幾個超過20歲的,於是人呼啦啦都走光了。

這麼大的一件事,馮玉祥不可能不知道,知道後勃然大怒,下令立刻處決蕭振瀛。

這時候讓老馮弄不明白的事情發生了。

堂下忽然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群人,仔細一看,都是西北軍的高級將領,老牌的有宋哲元、馬鴻賓、門致中,新銳的有馮治安、張自忠,這些人眾口一詞,都請求老馮不看僧面看佛面,放蕭振瀛一馬。

命令執行不下去了,而這在家長制盛行,向來令行禁止的西北軍中是極為罕見的。

馮玉祥臉色都變了,難道你們想造反不成,我說過的話幾時變過?

不放!

老馮這個人的性格,在外人看來常有古怪的一面,例如,凡是他認為一定要罰你的,則必罰不可,如果誰要從中說項求情,他不僅不會加以豁免,反而還要罰得更厲害(「加倍重責之」)。

不近人情歸不近人情,但是從客觀上來說,這也是他鐵腕治軍,提高自己在軍中說一不二的威信的一個重要手段(「以示其絕不能為外界所動也」),否則,難以想像戰將雲集的西北軍會唯他老馮一人馬首是瞻。

然而這次絕對是一個例外。因為宋哲元很快又請來了更大牌的:張樹聲、聞承烈。這二位可都是西北軍元老級人物,張樹聲更與馮玉祥是拜把子弟兄。

眼看人情快要大到天了,吃不住勁的老馮只好把蕭振瀛放了。

從此以後,馮蕭二人就為此結下了梁子,蕭振瀛也再未能獲得老馮的信任和重用,不過這倒推動了另一個圈子的牢不可破:蕭振瀛先後與宋哲元、張自忠、馮治安、趙登禹等人八拜結交,成為兄弟。

這個圈子實際上就是後來29軍高層的雛形。

幾乎已經萬念俱灰的宋哲元給蕭振瀛發了信,可是他也不能確定對方一定會來。

論身份,他現在可不是什麼西北軍的大將了,說不好聽些,就是一喪家之犬,別人躲你還來不及呢。

可是蕭振瀛趕來了。

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宋哲元一下子淚流滿面,握著蕭振瀛的手不知說什麼才好。

良久,他才蹦出一句:就等你來了,我就想見一見你,然後就起程到天津去(「只待汝,晤後即回天津」)。

還剩下千把人,不過已經交給了劉汝明,讓他們聽天由命吧。

蕭振瀛勸宋哲元,雖然老西北軍垮了,但事情並未到不能挽救的地步,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救國之志未達,何談解甲歸田」)。

宋哲元嘆了口氣,眼下這種局面,人心已散,再把大家捏到一塊兒又談何容易。

反正他宋哲元是沒這個本事的。不說別的,眼看就要到太原了,卻連見一下閻錫山的勇氣都沒有,連戶口問題都解決不了,還談什麼東山再起呢。

他看著對面的蕭振瀛:難道你有辦法去說動那個閻老西嗎?

蕭振瀛搖了搖頭。

宋哲元一屁股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那你就別勸我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事已至此,還是讓我該上哪兒上哪兒去吧。

蕭振瀛隨後的一句話,卻讓宋哲元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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