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著調查團報告書,中日在國聯展開了一場外交大戰。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也是一場誰都輸不起的戰爭。此次,中國外交家演繹了屬於自己的外交傳奇,而日本最終選擇了退出國聯。
齋藤內閣一上台,日本政府在外交政策上風向突變。
原先對佔領滿洲以及建立「滿洲國」,主要是軍部和關東軍起勁,犬養內閣實際上是主張和平解決問題,甚至在國聯的壓力下做出讓步的。
但現在反過來了,政府比軍部還要強硬。
齋藤內閣的外相是內田康哉,此人出生於熊本(產野獸軍團的那個地方),做過滿鐵總裁,那談判起來是從裡到外,從上到下,一硬到底,一點給人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由於這種凶神惡煞搞外交的樣子前所未有,十分雷人,所以大家給起了個名稱,叫做「軍服外交」,意即他是穿著軍服做外交工作的,不是軍人,勝似軍人。
在這種情況下,中日雙方的明爭暗鬥更趨激烈,從而也使李頓調查報告的出台變得更加難產起來。
大家先是在報告起草地點上做文章。
李頓原來計畫在北戴河起草報告。這地方好啊,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手寫酸了寫麻了,還可以到海灘上吹吹風、散散步哩。
但是日本不同意,憑什麼要到北戴河,那是張學良的地盤兒,他要是想辦法跟你們套個磁、玩個貓膩什麼的,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行!
那上哪兒去?
青島啊。你們不是想看海嗎,那地方的海比北戴河還漂亮,是上上之選。
李頓他們一合計,那咱就上青島吧。
張學良又不樂意了。
青島?你們上日本人的當了,那裡由他們控制著,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難道他們就不會套磁、玩貓膩嗎?
李頓左也不好,右也不是,弄了一頭汗,最後咬了咬牙,乾脆風景也不看了,分兩個地方,一個東京,一個北平,同時寫。
這回沒話說了吧?
沒了。
調查團報告書形成雛形後,李頓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試探雙方的態度。
畢竟報告是給大家看的,要是一方看後,馬上跳起來大叫:這不是事實,我不認可。那也不好辦,所以在基調上最好能達到兩國認同。
中國這方容易擺平。因為地方在人家手裡,自己又缺乏奪回來的實力,全指著國聯給講公道話,辦公道事呢。
住持交涉的汪精衛(老蔣名義上主抓軍事,未親自參與)、張學良、羅文干(新任外交部長)等人在初步探知報告書的有關內容後,實際已做好讓步的準備,即在國聯插手干涉的情況下,可以放棄要求恢複「九.一八」事變前原狀,唯一的要求就是能把東北從日本人的手裡給要回來(「唯求其在我而已」)。
日本那邊最難辦。
當年世界各國,只要跟日本人打過交道的,最煩最怕最恨的就是他們老換人。原來大家商量得好好的,沒料到一會兒的工夫,轉個身,又換了個人,而換上來的這個人居然可以對前任的承諾死不認賬。
按照李頓原來跟犬養內閣交往的經驗,犬養毅和芳澤這對「父子搭檔」還是知道進退的。如果他們還當政,估計一般情況下會面對現實,最多是跟調查團多磨唧幾句,你還一點,我讓一點,最後達成一致。
連後來的日本史學家也承認,如果犬養毅能逃過「五?一五事件」劫難的話,犬養內閣「在報告書的基礎上制定妥協方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但是李頓沒想到,他面對的不再是那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子(犬養毅)和唯唯諾諾的小個子(芳澤),而是一個超級大惡人——內田外相。
別說預先想好的討價還價了,人家都懶得跟你們廢話,就四個字:寸步不讓。
犬養內閣本身懾於國際壓力,對「滿洲國」持暫緩承認的方針,到內田這裡,則變成了兩個原則:永久性和徹底性,也就是要調查團必須「永久徹底」地承認「滿洲國」。
李頓費了半天口舌,帶來的招全使上了,在內田面前卻起不到半點作用。
這位敢情是開鋼鐵公司的,針插不入,水潑不進。李頓沒奈何,只好怏怏然打道回府。
內田真不負其大惡人之名,調查團都回北平去了,他還不罷休。聽李頓的話里話外,似乎報告書對日本不利,他這就連調查團都恨上了。過了些日子,見報告書還沒出來,開始找調查團的麻煩了。
他公開聲稱,調查團之所以叫調查團,那就是搞調查的,既然是調查問題,就不準解決問題,如果要在解決問題上提意見,那就是越權,他就要攻擊調查團「超越許可權」了。
話說回來,調查團人家越不越權是你管的嗎,那是國聯管的!要你指手畫腳。再說,問題光調查不解決,那還不如不調查呢。
內田,你真是個「腦白痴」,趁早跟你媽媽回家吃飯去吧。
朝調查團隔空放了一炮後,他還不過癮,3天後,又在議會裡給家裡人上起了課。
內田當時是這樣說的:「對於這個問題(滿洲問題),要有舉國一致的決心,即使化國家為焦土,也要貫徹這一主張(承認「滿洲國」),決不讓步。」
這就是所謂的「焦土外交」。
依日本當時國情,我們可以想像,在內田講了這番話後,下面一定掌聲雷動,歡欣鼓舞,於是第二天,此君又信口開河:熱河是滿洲的一部分……
我敢斷定,內田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管他臉朝著哪裡,其實心裡設想的聽眾就是國內的那些「純真青年」和軍人。
不知怎麼,他老讓我想起現在「當紅」的一個政治人物——伊朗總統內賈德。我以前(大概現在也是)老是在電視上看到這哥們兒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唾沫橫飛,在演說中把老美貶得狗屎不如、一錢不值,看那樣子,似乎不久就要集合革命衛隊,去北美大陸把該死的小布希給抓回來了。
結果他什麼也沒做。唯一的好處就是讓伊朗變得更加封閉,人們天天聚一堆聽他在上面胡吹海侃,外面呢,該制裁的還制裁,該得到的機會還是得不到。
人皆曰:瘋子。
我以為,他絕不是瘋子,他只是個戲子,唱戲的戲。
表演嘛,沒本事的人都這樣,不表演,他靠什麼混飯吃,誰選他啊?!
國內爽了,國外炸了。
我說的是對內田的態度。
其實原先調查團成員的意見是不統一的。
當初,在會晤馬占山要不要經過偽滿同意這個問題上,大家就存有分歧。你別看好像只是個人意見的不同,其實裡面大有文章。
因為各個國家派代表參加調查團,並不僅僅代表個人,他們實質上多多少少也代表著他們國家的利益和態度。李頓是英國派的,他代表的是英國,麥考益是美國派的,他就代表美國,而克勞德是法國派的,自然代表法國。
簡單來說,在起草報告書時,李頓和麥考益一直是幫著中國說話的,克勞德卻是替日本人說話的時候多。也就是在各國態度上,英美基本支持中國,法國基本支持日本。
內田的「焦土」演說在國內贏到一片叫好,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國際輿論的反應卻是正好相反。凡是有理智、頭腦清醒的人都對這傢伙歇斯底里的瘋狂勁感到由衷的厭惡和痛恨:問題還沒解決呢,你就擺出一副要搏命的架勢,給誰看?
本來調查團還有人幫著日本說話,這下可好,內田的這番狂言一出來,再沒人敢幫或好意思幫它了。隨著意見統一,調查報告完成的進度驟然加快,一個星期後,也就是1932年9月4日,報告書畫上了最後一個標點符號。
歷史上把這份報告書稱為「李頓報告書」,共分10章,計10餘萬字,從6月中旬開始寫,到9月初結束,大約用了兩個多月時間,雖說不一定有網路論壇發帖子快,但考慮到要徵求雙方意見,又要字斟句酌,能做到這樣已經委實不錯了。
應該說,調查報告書的內容是最敏感的,特別是其中到底傾向誰,幫誰說話,一直眾說紛紜,到現在都有人在爭論。
我以為,這個涉及我們對李頓報告書作用的界定。
它不是一個判決書(事實上國聯也未賦予調查團此權力),某種程度上,說它是一份建立在調查基礎上的調解書也許更合適。
如果讓你作為陌生人去調解一起打架的糾紛(純屬群眾內部矛盾,不涉及進局子蹲大牢的那一種),你會採取什麼方式?
第一種,把沒理的那一方痛罵一通,最好把他罵得無臉見人、體無完膚,以後一見你面就哆嗦。
第二種,把雙方都數落一下,但輕重有緩急,責任有區分,使沒理的既能保住面子,又能認識錯誤。
用第一種,對方可能會認為你不是在勸架,而是在幫架,兩個打一個,好啊,大不了跟你們拼了。
調查團顯然是用的第二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