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東京血案

犬養內閣對東北還是持「保守」政策的,「5.15事件」卻完全改變了這一軌跡。日本軍人襲殺了犬養首相,準備以軍人內閣取代政黨內閣。東京一片血雨腥風。

6月4日,李頓調查團結束實地調查,離開東北。兩天後,到達北平,準備著手起草報告書。

如果我們把這次調查看做是一場賽跑的話,現在到衝刺階段了。然而,圍繞即將出台的調查報告所展開的激烈爭鬥卻才剛剛開始。

此前,日本內閣無論是對東北還是偽滿的態度,都傾向於「保守」,犬養和芳澤這對「父子」在外交上也一直是扭扭捏捏,不敢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做得太絕。

但是日本此間發生的「五?一五事件」完全改變了這一軌跡。在這次事件中,犬養毅成為繼前首相濱口之後,又一個倒於血泊之中的一國之相。

與濱口不同,這次跳出來殺人的,不是普通憤青,而是貨真價實的軍人,不是一個,而是一群。

此事最早發端於一個叫井上日召的人。

其實他是一個和尚,信的教我們也不應該陌生:日蓮宗。上海馬玉山路事件中的那兩個倒霉和尚信的就是這個教。

井上日召代表了日本由來已久的一種思潮,那就是「下反上」(此名詞純系本人歸納,版權所有)。這東西跟「下克上」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實質卻大不一樣。

這麼說吧,「下克上」就是不聽領導的,我行我素;而「下反上」卻是看領導不順眼,自己要當領導,即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你可能會覺得奇怪,佛家不是講求清靜無為的嗎,怎麼這禿驢如此功利?

電影《少林寺》里大反派「王仁則」帶兵殺進少林寺,方丈雙手合十,嘀嘀咕咕念了一通,大意無非就是讓雙方慈悲為懷,都不要輕易動武。

這個口子一開,彷彿是形成了一個定例,後來的電影電視上,在跳出一兩個宣稱「蛇蠍纏身應還招,我佛慈悲亦懲惡」的武僧或俠客之前,差不多都要讓類似的住持方丈大德高僧們出來嘮叨兩句。

這類和尚,我們當然再熟悉不過,也最符合中國人心目中對佛教徒的定位。但日本產的日蓮宗卻不一樣,這個教派的終極理想是來一場大戰爭,把其他教都一股腦毀掉,而它獨存於世。

要論狂,日蓮宗跟昭和軍閥都有得一比,事實上也一向很受後者青睞。那個在滿洲鬧出大動靜的石原莞爾就是信日蓮宗的,算是個俗家弟子吧。

按照井上日召的想法,現在當官的都是一幫廢物,屬於典型的占著茅坑不拉屎,這些人不淘汰,真是沒天理了。

不過一開始,井上還確實有點像我們中國和尚,他主張的其實是非暴力的「無抵抗」,也就是俗稱的你打我左臉,我伸右臉給你打,反正就是不還手。

井和尚的如意算盤是農村包圍城市,在鄉下講經說法,先把處於貧困中的農民給忽悠進來,等發展到一定規模後,就把大傢伙組織起來,佔領東京,通過「無抵抗」方式把政黨議會的那些傢伙全都趕下台。

要做到這一點,當然很難,人家官當得好好的,憑什麼要讓位給你。估計這光頭也因此受了一點挫折,頗為懊惱。此時,他正好碰到了以藤井齊中尉為首的幾個海軍軍官,後者是「國家改造運動」的信奉者。

「國家改造運動」這個東東最初是在陸軍的櫻會裡流行的,永田鐵山、橋本欣五郎等參謀本部「名人」都是裡面的發燒友。但後來隨著倫敦海軍裁軍條約的生效,海軍的發展規模受到很大限制,在海軍基層官兵中也開始充斥著一種對「上面」的不滿情緒,於是「國家改造」的思潮便自然而然地找到了新市場,從「陸地」跑到「海洋」上去生根發芽了。

一個要改造國家,一個要趕跑領導,說法不一樣,其實都是想搶別人的烏紗帽戴,所以雙方很談得來。井上把自己的「苦悶」一說,那幾個軍官就樂了,敢情這年頭誰不知道當官好,你不來點棘手的,那人家肯自覺自愿地下來嗎?

寶貝兒,還是讓我們來給你開開道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井上終於懂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那是要來點暴力才行的。

井上這個人在理論上沒什麼建樹,除了念念經之外,在何為「國家改造」上說不出什麼道道,但他是個實踐派,說干就干。

他原本和海軍中的這幫人一道策划了一個集體行動,那就是在2月11日紀元節這天,共同襲擊前往皇宮祝賀的大臣。

當時大家興緻勃勃,頗有一股「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的氣魄,但還沒等到「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那一天到來,「一.二八」淞滬會戰就打響了,包括藤井齊在內的一幫海軍軍官都趕到上海去忙他們認為更重要的事了,自然無法再參加集體行動。

你們不干我來干。事到如今,井上早已是箭在弦上,控制不住自己了。鑒於海軍的「失信」,這次他決定不搞集體行動,而是單獨暗殺,也就是說把大蛋糕切開來,實行經濟承包責任制,一人分一塊,一人殺一個,這就是日本歷史上所謂的「一人一刀」。

按照井上的計畫,從大臣到元老,從黨魁到議長,都有人分工負責,而且「血盟團」內部嚴格保密,除井上本人外,殺手們絕對不允許相互透露將被暗殺者的名單。

由於參與暗殺行動的成員大多沾親帶故,所以又稱「血盟團」,而井上儼然就是這個「血盟團」的「教父」。

「教父」所指,血雨腥風。

2月。

民政黨選舉對策委員長、前藏相井上准之助(藏相是主管財政的大臣)在演說現場被殺。

3月。

三井合股公司董事長團琢磨直挺挺地倒在了自家銀行門口,成為日本被刺身亡的第一個大資本家(估計這個「之最」沒人會搶)。

井上准之助倒血霉,那是因為他是政客,團琢磨公開身份是一董事長,按說跟政治不沾邊,怎麼也被捅了呢?

原因就在於外間盛傳三井是政友會的經濟後台。

其實那時候政黨和大財團穿一條褲子不是什麼新鮮事,作為日本兩大政黨的另一個大黨——民政黨背後就站著一個三菱。

你還不能夠怪日本的政客墮落,人家那是沒辦法。

日本的政治制度太耗錢了,而政府對公務員又太摳門,有資料顯示,當時一個議員光參加選舉往最低了算都要將近2萬(單位:美元),而議員的年金才不過3000,4年一屆,這一屆做下來,你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倒貼上老本。那誰干啊。

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政客們囊中羞澀,就得靠資本家接濟,資本家給了錢,政客就得幫他們說話,政客胡說八道,老百姓就不滿意,老百姓不滿意,就會怨聲載道。

最後,「血盟團」這樣的殺人怪物就堂而皇之地跑了出來。

殺手,江湖,流血,這不是武俠小說,而是1932年的東京。

夠了。

日本警察迅速出動,將兩名冷血殺手分別抓獲,並在審訊後,挖出蘿蔔帶出泥,將「血盟團」一舉破獲,連同「教父」井上在內的一幫「壯志未酬」的傢伙也都就此被送進了大牢。

「血盟團」行動失敗了,但它決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隨著中日淞滬之戰接近尾聲,先前「背約」的那些海軍兄弟又回來了。到中國的這趟「旅行」頗不順,海軍損兵折將,連井和尚的同道中人藤井齊都栽那兒了。

關鍵是忙了一場,什麼有油水的東西也沒撈到,心裡這個不痛快就別提了。

回到國內一看,這幫垂頭喪氣的傢伙立刻被「血盟團」搞出來的「成果」給震撼住了:好棒啊,原來民間人士也這麼英勇,豈不愧殺我等帶槍之人。

沒說的,拿過接力棒,踏著血跡繼續干。

軍人當然還是習慣集體行動。

他們的目標是首相和大臣官邸、政友會、三菱銀行,同時準備破壞東京的6個變電所,以便製造混亂,在黑暗中渾水摸魚。

這個行動模式後來被多次重複和拷貝,幾乎成了一部軍事政變者的必讀寶典。

5月15日,想變天想瘋了的這幫哥們兒兵分兩路,一路是主力行動隊,一路是別動隊。前者的任務是殺人,後者的任務是放火——破壞變電所。

參加主力陣容的,是一部分青年海軍軍官和陸軍士官學校的學生。

陸軍怎麼也摻和進來了?

其實,犬養毅的人緣在政軍兩界應該還算不錯,任用的陸相又是陸軍中的「萬人迷」荒木貞夫,加上他本身屬於德高望重的元老級人物,軍隊高層即使對他有看法,一般也不會當面提。

但那些還在軍校讀書的小毛孩子可不這樣想。他們認為這老頭上台後一直壓縮軍備開支,對關東軍佔領滿洲和建立「滿洲國」也不積極,只是一門心思想著要和平解決問題,與中國搞好關係,不僅腦癱,而且良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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