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即將兵臨錦州城下,國民黨內部卻還在進行激烈的權斗。在「史上最弱內閣」無兵可援的情況下,曾經的民族英雄馬占山作出了一個糊塗的決定,讓自己後悔不已。
在接到天津來電後,本庄繁二話不說,除從嘉村旅團中抽調一個步兵聯隊,從海上赴天津以外,在陸路上也調集重兵,從瀋陽出發,一直推進至大凌河一線。
借口就是要先拿下錦州,然後挺進山海關,支援天津租界。
大凌河離錦州城已經很近了,當年明朝悍將祖大壽就是在這條河邊築城跟滿人死磕的。
錦州城的空氣一下子緊張起來。
在此之前,東北軍政臨時機構已建在錦州,張學良的「老叔」張作相代理東北軍司令。
錦州,進可攻,退可守。進,可以作為第一個戰略支撐點,進而俯視東北全境;退,能扼守關外門戶,拱衛華北和熱河。
明朝時多少名將、勇將、悍將打造出來的堅固防線自然不是蓋的。
大家都認為,打到這個份上,已是退無可退。
但此時的南京政府仍然被老蔣「不抵抗政策」綁住手腳,對國聯干涉也心存僥倖。
既然關東軍兵臨錦州城下的借口是天津事變,那就首先在天津做出讓步。
於是,令天津混混們也驚詫的一幕出現了。先前越打越起勁的保安總隊黯然撤離,開往河北,而後來越看越沒脾氣的日租界則軍民相慶,張燈結綵。
接著,國聯的交涉也似乎給大家帶來了新的希望。
當時尚未辭職的中國代表施肇基奉外交部之命,向國聯正式提交「劃錦州為中立區」提案,答應東北軍可撤至山海關,但要求日軍也不得進入錦州區域。錦州作為中立區,只能由英、法、意等中立國派軍駐守。
「中立區」策略希望藉助外力的意圖很明顯:你關東軍再凶,敢跟這麼多列強擦槍走火嗎?
問題是英、法、意都不是傻瓜,這種是非之地,憑什麼要讓我們的大兵來給你們當盾牌。想得倒美,沒門。
日本人就更不樂意了,不就是不想讓我進錦州嗎,玩這種花頭,以為我看不出來?
見此情景,國聯只得放棄錦州中立區議案,但是它再次向日本政府發出警告,要求它維持東北現狀,不得進攻錦州。
攝於國際壓力,若櫬內閣覺得這次無論如何得把關東軍這頭蠻牛的鼻子給牽住了,遂向軍部打招呼,要求他們必須採取措施控制住關東軍的行動。
參謀本部這次算給了政府面子,金谷參謀長下達命令,讓關東軍停止進攻錦州。
他的理由不是錦州不能打,而是時間需推後。
因為要打錦州,必須經過大凌河一帶的水網和沼澤地區,這就需要配備相當數量的渡船,一時間根本來不及籌備。
金谷建議,不如等到水面結冰再攻錦州,那樣的話,乾脆連船都不要了,多方便。
關東軍覺得此話有理。
錦州暫時算保住了。
但這只是暫時。因為情況很快就發生了變化。
在日本軍隊和民間,開始掀起一場所謂的「國家改造運動」。按照這個運動的最初設想,是要先內後外,即先對內進行政治改造,建立軍人政府,具備全民動員的作戰條件後,再對外發動戰爭。
這個「運動」原先只是在軍隊和民間比較流行,到了後來,政客黨棍們也開始熱衷此道,連收了張學良50萬銀票的床次竹二郎亦捲入其中,搞起了一個叫做「協力內閣」的運動。
說穿了,「協力內閣」和「國家改造運動」其實是一個路子,目標都是要建一個和軍隊穿同一條褲子的「好內閣」。
政客向軍人拋起了媚眼,等於政黨政治終於開始向軍閥政治妥協了。
一方面是黨內四分五裂,一方面是內政外交毫無成效,若櫬內閣不得不宣布總辭職。
民國二十年(1931年)12月11日,那個在國聯講壇上出盡洋相的日本代表芳澤,他的泰山大人犬養毅上台了。
犬養毅此時擔任著政友會總裁,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政客。
很多選民肯把手中的票投給他,是因為犬老歷史悠久,當年與孫中山都是鐵哥們。
大家希望犬老能用好與國民黨的這層關係,從而打開中日關係的死結,把滿洲問題解決好。
犬老自己也信心滿滿,捋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如果時光再倒推個二三十年,犬老一展抱負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那樣歷史也許會是另外一個模樣,但可惜現在他的年紀實在是太大了。
有多大?
再過幾年辦八十大壽。
如此高齡的首相,不僅在日本政壇,就是在世界政壇也可以排前幾位去。
不怕犬老您聽了生氣,就您這副身板,回家帶孫子都嫌太老。
要說犬養毅人還不錯,年輕時候也算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可這麼老眼昏花的,不出昏招那就奇了怪了。
同若櫬一樣,犬養對軍部和關東軍要求建立「滿洲國」的要求並不感冒,也反對擴大東北事態。他甚至還願意通過自己與國民黨的歷史老關係,與中國政府和和氣氣解決「滿洲問題」。
他的要求比軍隊那些狂人要實際得多:東北這個地方還是中國的,但你們要讓我們日本在東北三省擁有實際的經濟支配權。
在當時的形勢下,這已經算是一個坐下來商量的口氣和態度了。但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把一個最不合適的人放到了一個其實很重要的位置。
在醞釀內閣人選時,陸相人選成了犬養要重點推敲的頭疼問題。前任南次郎忙前忙後卻無人理踩、一事無成的狼狽樣子,給了他深刻印象。
這個樣子怎麼行,在軍隊中沒有威信,指揮不動軍隊,那政府不就成了跛腳政府了嗎?
思前想後,犬老終於找到了一個人——參謀本部作戰部長荒木貞夫(陸大第19期軍刀組首席)。
參謀本部一共五個部,作戰部排老大。
犬養想,我把這尊菩薩都給你們軍人搬來了,看以後還有誰敢不聽話。
這個犬老可真夠老糊塗的。你要借鍾魁來嚇鬼自然沒錯,但你得看清楚,此鍾魁跟小鬼們究竟是個什麼關係。
事實上,他是小鬼們的頭。
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在日本陸軍中出現了兩個派別,堪稱昭和軍閥的兩大怪胎。
如果看實質,這兩派都是「國家改造運動」的發展和變種,宗旨都是要讓軍人統治國家,主宰一切。
但它們還是有區別的。
一派叫統制派,這派算是極右的,認為革命不能踢開政府,要由軍部為統制,帶著政府一道革命,政府就是不想革,你也要逼著它革。
另一派叫皇道派,這派算是極左的,他們要踢開政府鬧革命,主張把高官全收拾了,直到普天之下除了天皇,老子最大。
荒木貞夫在陸軍當然有影響,因為他不僅是這個無法無天的皇道派的老大(「皇道」一詞就來源於他平時的口頭語),而且還在陸軍大學當過校長。
當初參謀本部的一幫人曾策划過未遂政變,就是想建立一個以荒木貞夫為首的軍人內閣。
現在,這個狂人中的狂人、瘋子中的瘋子終於上台了,軍隊當然是一片歡呼——從此以後,咱上面也有人了。
這之後,關東軍就沒什麼聽話不聽話的問題了。因為陸軍省的聲音就是他們的聲音,而陸軍大臣就是他們利益和要求的代言人。
既然關東軍這麼看得起自己,陸相荒木貞夫也打起精神,一個勁地在朝廷那裡幫他們鼓吹。
在荒木的提議下,日本內閣通過決議,將包括錦州在內的東北四省(除原來的三省外,張學良臨時把錦州設為了省)劃入日軍綏靖區。
接著,國會又通過了向關東軍致敬案。裕仁天皇對「皇軍之威武」更是大加稱讚,並下詔書慰勉。
一個陸相的任免,幾乎讓本來想搞好中日關係的犬養內閣成了貨真價實的好戰內閣。
「和平」解決「天津事變」後,關東軍並沒有放棄進攻錦州。
借口,另找。
這次的借口是剿匪。
其實說白了,他們自己就是匪,是東北最大的日匪,不過賊喊捉賊又向來是日本人的長項。
民國二十年(1931年)12月18日,關東軍司令部再次完備了進攻錦州的方案,並預定10天後,也就是28日開始行動。
這次本庄繁是準備在錦州下點大本錢的,因為江橋之戰給他上了很生動的一課。
東北軍可不個個都是孬種。
如果把江橋模式複製到錦州,這位關東軍司令官的臉部肌肉就不能不劇烈抖動兩下了——馬占山手下才不過幾千人,錦州守軍卻有十幾萬。
馬占山沒有什麼軍備後援,錦州卻可以通過陸路和海路源源不斷地從關內調來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