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戰區雜記 飛越「駝峰」之後

在一、二天的間隙中,日軍得到喘息機會,加強防禦工事,進行頑抗,戰事遂呈膠著狀態。我軍每天派出搜索部隊,均遭敵人狙擊,很少生還。我軍雖然用炮轟、飛機炸、機槍掃射 ,日軍陣地前的樹木都被打光,土地也被打翻轉來,但仍不能突破敵人防線,打得異常艱苦。這樣連續打了近三個月,敵人損失慘重,遂率小股殘兵敗將逃離密支那,是役我方死傷近萬人,付出很大代價。

王瑞福(中國駐印軍第50師翻譯)

1944年春,抗戰進入極其艱苦的階段。作為浙江大學的應屆畢業生,我正在準備畢業論文。聽了報紙、校方多方號召,和許多同學一樣,我決定投筆從軍,隨軍當英語譯員。經過短期培訓後,即飛越「駝峰」,參加了中國駐印軍。這期間,我隨軍轉戰緬甸北部,打通中印公路,鋪設輸油管。直到1945年6月,我們從緬北臘戍飛回廣西南寧,準備接應盟軍登陸廣西北海。8月,日本投降,我的譯員工作結束。9月,我們飛返昆明,被遣散。

上機前,美軍教官跟我們講解跳傘的要領:首先,下跳時,不可離開機艙便快速地把傘拉開,而要從容地默數ohousand,two thousand,three thousand,然後才用右手拉開降落傘;其次,人快落地前,左手須護住生殖器,兩腿併攏,以策安全。在我們飛行的途中,有一架飛機紅色警燈忽然亮了,說明有了情況,嚇得一位有心臟病的譯員,昏暈過去。

本來我們以為在譯訓班裡能多學習些日常生活用語和軍事術語,但老師卻總讓我們練習數字互譯。因在英語中,數字以3位分段,即以「千」計。而中文則以「萬」計,即以4位數分段。所以在互譯一長串數字時,要很快翻譯過來,往往有些困難,多多練習確有必要。

當時,日軍已侵佔我國東部半壁河山。廣大高校師生,不願作亡國奴,紛紛流亡到西南大後方,繼續上學。如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合併成西南聯大,遷到昆明;浙江大學則輾轉遷到貴州遵義;而中央大學、復旦大學與交通大學等遷到重慶。那時,高校理工科均採用英美原文課本,教師則大多從歐美留學回來,用雙語教學,因而學生的英語基礎較好。

1944年初,西南聯大校長梅貽琦、教授吳澤霖奉命來遵義浙大,動員同學們應徵當譯員。於是,我們立即響應號召,分批到昆明譯訓班報到接受培訓。

「駝峰」航線所經地段,山高谷深,人跡罕至,加之氣候惡劣,還常有日軍飛機中途堵擊,所以航行中風險特別大,屢屢失事。二戰結束半個多世紀後,仍有人不時在滇、藏邊陲的深山中發現失事飛機殘骸及飛行人員遺骨。據後來的統計,從1942年至1945年的美國援華空運,共損失飛機468架,完成戰爭物資輸送65萬噸。

譯訓班設在昆明西站,學員們就住在油毛氈蓋成的營房中,採取軍事管理,由勵志社總幹事黃仁霖任班主任,西南聯大與雲南大學教授給我們上課。

記得最清楚的是,當時黃主任常給我們講社交禮節,教大家如何著裝,怎樣吃西餐,囑咐我們在社交場合衣著須整齊,最忌諱沒有扣好西褲紐扣。如果發現熟人未扣齊,就應悄悄地告訴他one o''clock或two o''clock ,讓他迅速而自然地扣好。在用西餐時,刀叉瓢盆不可敲響。他又說中國人吃飯用筷子,表明最進化。因為世界上有很多民族至今仍用五個手指抓飯吃;而西洋人稍進步一點,吃飯用叉子,是四個指頭;我們中國人用筷子,只有兩個指頭,所以是最文明的。黃的英語水平極好,講課也很風趣,我十分喜歡聽。

記得還有一位老師曾向我們介紹美國國內種族歧視問題,說在美國坐公共交通車,黑人只許坐標有「colour」即「有色人種座」的座位,不準與白種人同坐。但中國人雖是黃種人,卻不算有色人,可與白人同坐。如果白種人強暴黑人婦女,警察視而不見;但若是白人婦女遭黑人強姦,就要將黑人燒死,叫作Ling-chi,警察卻不聞不問。

中國駐印軍的全部補給來自租借法案中的援華物資。二戰期間,美國自認為盟國兵工廠,通過該法案(Lend Lease Act)向英、俄、法、中提供武器彈藥、戰略物資、糧食等物品總值約470億美元。內中供應五分之三給英國,五分之一給蘇聯,其餘五分之一供應法國、中國等。援華物資從印度加爾各答上陸後,經鐵路運到印度西北的雷多,最後空運到昆明等地。

1942年,日軍侵佔緬甸後,我國通往國外的通道全部被日軍截斷。雖然西北面尚與蘇聯鄰接,但那時蘇聯也正遭德軍侵略,自顧不暇。因而盟國援華人員與物資只能從印度西北的阿薩姆邦空運到我國西南大後方。飛機要穿越喜馬拉雅山、「野人山」和橫斷山脈這些高達五六千米甚至更高的山峰。而印度西北角雷多蘇克汀(即汀江)機場海拔僅200米,國內這邊如昆明巫家壩機場海拔不到2000米,而成都附近機場海拔僅300米,所以這條航線的中間很高,兩頭卻很低,類似駝峰。有人說,「駝峰」航線便是因飛機要在高峰間穿行而得名。

在昆明學習約一個月後,因日軍侵犯印度曼尼坡、英帕爾等地,企圖切斷印度加爾各答到雷多的鐵路,勢將嚴重影響中印緬(CBI)戰局,中國國內軍隊必須迅速前往增援。於是我們提前結業,隨部隊飛往印度。

在緬北叢林中,看不到中文書報,全憑收聽國內外廣播來獲取外界信息。但我又沒有收音機,幸好通訊班有台SCR-284型的收發報話機,每天都可收聽重慶中央台和全部的廣播台。美軍在渝亦有電台,它的報時信號是Nine fourfeen gking time,我至今仍不理解,為啥報時標準是重慶時間9點14分?從美軍通訊上士處我學到了零拍接收法(Zero Beat Reception),這使我很容易就能找到電台。

穿越「駝峰」時,飛行高度近一萬米,而汀江機場海拔僅200米,高差很大,因而氣壓相差也很大。我們乘的是貨機,設備不全,駕駛員沒有考慮這班學生的承受能力,當作運貨一樣,迅速降落。一下飛機,每個人的耳朵都感到劇痛,大家一下子全成了聾子。到一兩個小時後,聽力才恢複正常。飛越駝峰的滋味,終生難忘。幸好我們乘坐的飛機平安無事,最後大家都順利地到達了雷多汀江機場。隨後,我們乘坐10輪大卡車,在印度田野上飛速行駛,路上見到印度人,個個翹起大拇指,友善地向我們高呼「Din Hou!」我們也用「頂好」作回應。

我們住進了營地帳篷內,等候分配工作。

1942年,日軍攻掠緬甸。為了保衛滇緬公路(當時中國唯一的國際路線),蔣介石派杜聿明的機械化部隊入緬,協同英國作戰,不幸兵敗,被逼退向印度。在穿越「野人山」時,杜聿明部歷盡艱辛,所受苦難非筆墨所能形容,犧牲上萬人。倖存隊伍在印度蘭姆伽集中整訓,並從國內空運兵員補充,編成新一軍、新六軍,共有五師兵力。由於印度和緬甸當時系英國殖民地,英國不同意把中國部隊稱作遠征軍,而改稱中國駐印軍(ese Army In India簡稱CAI)美軍中將史迪威任總指揮,鄭洞國任副總指揮,孫立人、廖耀湘分任新一軍與新六軍軍長,並在蘭姆伽設立ITC(步兵訓練中心)與motor school(摩托學校)。

中國駐印軍第50師大部分時間都戰鬥在叢林中。這一帶漫山遍野生長著參天大樹,樹葉有臉盆那樣大,藤蔓、灌木遮天蔽日,人跡罕見。暖濕的印度洋氣流向北吹來,遇高山阻擋後,便產生滂沱大雨,使這裡成為世界上雨量最多的地區之一。這裡沒有房屋,也無法修建營房,每人都有一把砍刀,行軍時用來披荊斬棘,開闢道路,住下來時則用來砍柴、劈樹、搭建帳篷。這方面我一向比較弱,幸好每個譯員都配有一個勤務兵,幫我們處理一些日常雜務。

孟關係緬北胡康河谷的一個村鎮。我們到達時,硝煙還未散盡,村裡稀稀拉拉的民房柱頭上仍冒著余煙,新挖開的簡易公路兩側,還可見到敵軍屍骨。大量小車、卡車的殘骸堆在公路旁邊,綿延幾百米。這些東西卻不是日軍遺棄的,而是當年杜聿明的機械化部隊留下的,兵敗到此,已無路可退,只得忍痛破壞,其狀之慘烈,見者痛心。但是敵人萬萬沒有料到,兩年之後,中國軍隊又勝利地打回來了!

由於侵犯印度曼尼坡等地的日軍已被擊退,新近從國內空運來印增援的陸軍第50師改派來緬北作戰。我們配屬該師工作,從汀江直飛緬北孟關,每天便在機場接收空運來的部隊,連日連夜地工作。當時50師的任務是:一、保衛新平洋機場及作戰物資;二、警戒孟關側翼,防日軍侵擾;三、準備攻打緬北重鎮密支那。

大學生雖具有一般的英語水平,但對軍旅生活用語、軍事專門術語則知之甚少。在譯訓班學習時間很短,沒有學到多少東西。又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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