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盟軍友誼 中國兵與美國盟友

不過他們都很堅毅,更多的時候,忍著傷痛跟你講激戰的故事。他們說:「打密支那的時候,我們的主力還在離密支那主戰場30英里的地方,美國人就用飛機奇襲的方法,把中國兵空降下來,那陣勢起初把日本人嚇住了,趕快跑,後來他們發現我們大部隊並沒上來,於是又回來開火還擊,有的飛機直接被他們擊落了。而後,就在降落場,我們用步槍、機槍、衝鋒槍跟敵人交火了。到最後取得勝利的時候,一統計是我們每前進50米就死一個中國兵。而在攻打火車站的時候,戰鬥更是激烈到就是車廂間的爭奪……」

我們只有夜宿這裡。好在送的是後勤物資,帳篷有的是,趕緊找了附近一個平坦的地方,安營紮寨。可很快我們就發現了一個問題,我們沒有足夠的乾糧。雖然當時在修築中印公路,敷設油管,可往來車太少,當我們聽見聲響,跑去阻攔的時候,就只見車屁股了。我們艱難地扛了三天,最後,找了墨汁寫了塊板子:「We have for 3 days。」板子立在了上面一個平坦的路口旁邊,希望有來往的車輛看到。等到第四天,我們幾個人從外面找果子回來的時候,驚喜出現了。那個木板周圍放滿了食物,那是美軍把他們的口糧留了下來,因為那上面打有USA的字樣。當時我們的給養是英軍提供的,無論在數量還是檔次上都趕不上美國人的給養。精製的牛肉罐頭、長條的全麥餅乾、膏狀的速溶咖啡、菠蘿罐頭、美國的幸運牌香煙,都齊刷刷地放在那裡。水果罐頭和膏狀的速溶咖啡是在我們的給養里沒有的。我們抱著大堆的食物,興沖沖地往臨時住所走去,心裡真是說不出的高興與感激,這可比野果子強多了。

而我的另一次經歷,卻讓我對美國人充滿了感激。

第二天早晨,我們坐飛機飛往印度的汀江。那是架運輸機,也沒座位,我們三四十個人就分成四排坐在機艙里。運輸機連門都沒有,風就這麼肆意地吹進來,感覺不像是在運人,而像是在運牲口。

在野戰醫院裡,除了我們中國傷員外,還有美國傷員,他們不和我們住同一個病房,但住對門,大家相處得不錯。我總覺得他們很熱情、友好,待人也很平和。

每每講到這些,傷員們都一下有了精神,好象病痛也緩解了不少。而我這個「小病號」更對他們充滿了敬意!

有個美國人叫LONGSIN,大概30多歲。我老聽別人叫他LONGSIN,於是,一天我看見他,就叫了聲「LONGSIN」,他轉過頭來,友善地笑著問:「How do you know my name?」我指了指耳朵。於是,他對我的印象很好。還跟我說,老是有人拼錯他的名字,沒想到我讀得這麼准。因為有了這份好感,我們還一起去看電影。那是印度人開的電影院,賣票,門口是個大帘子,裡面大概能容納三四百人,長條的凳子並排著,除了有大廳,還用木頭搭了簡易的二樓。後來才發現,坐在那二樓上面的一般都是印度女人。那裡的電影,就不是什麼美國、英國的電影了,而是印度自己的電影,至於什麼內容,我記不得了,但裡面是有歌舞的。

去參加駐印軍的時候,我才在甫澄中學讀高一,那是1944年的8月。印象很深的是到了新津機場,那裡也沒房子,我們就幾十個人圍著飛機這個大鐵鳥睡下來。幸好是夏天,飛越駝峰時又發了禦寒的棉衣,對付一夜是綽綽有餘的。我躺在機翼的下面,靜謐的夜色中,繁星點點,適合於憧憬,可從成都走到新津,我早就眼皮耷拉,於是只對著星星眨巴眨巴眼睛就睡著了。

我們發動車子,向密支那前進。途中,又受到美國軍人指路、加油的幫助,終於順利地到了密支那與隊伍匯合了。想起這一路的經歷,美國盟友無疑是雪中送炭啊!

而那時,我也很自然地想起了我的病友們,那群可敬的中國兵,有功之臣,不知道他們的傷怎樣了?

那是我們汽六團的學兵隊從雷多轉移到密支那時候。因為是分期、分批走的,我和班長,還有另外一個學兵,三個人負責後勤物資的運送,開著GMC走在了隊伍的最後。

在密支那,我們到了那個激戰過的飛機場。那裡還散落著很多日本人的鋼盔、槍械,最有意思的是那些散落的日本畫報。大夥就湊在一起,猜測這看似和我們相似的文字傳遞了什麼信息。我記得當時那張畫報上有一幅美國戰俘勞動的照片,下面配的文字則是:「英美戰俘在慈祥的日軍監督下愉快勞動。」而畫報上「英米鬼畜」等字樣更是隨處可見。我看著想笑,因為這個時候,這群日本人才是真正成了鬼畜。

去密支那必須翻越「野人山」,那山本來就叢林密布、高低起伏的,再加上又是雨季,路滑不好走,結果就在一個急轉彎處,車子一滑,從起伏的山路上滑到了下面的岔路,幸好被高大的樹木擋住,才沒有造成車毀人亡的後果,可車子卻卡在那裡動彈不得了。

我還記得有一個美國女護士長,大概50歲上下,很瘦,個子不高,對人很隨和。她照顧的一個傷員,不知道怎麼的,好象是忘了她的叮囑,在試圖坐起來的時候,用了一下力,把身上還沒有癒合好的傷口震裂了,殷紅的血從繃帶上滲了出來。她知道了,急急忙忙地趕過來,幫他處理了傷口。然後很生氣,一臉的嚴肅。最後,她把手掄起來,在他的屁股上,啪啪來了幾下。我們都笑了起來,那真像是親娘打子,手高高抬起、輕輕落下。

這是野戰醫院,醫生、護士、司葯都是清一色的美國人,其中也有不少女軍醫。她們的軍銜,有的比男軍醫都高。不論醫生還是護士,對我們中國人都很友好,對工作也很盡職。

和我住一個病房的病員大多數人傷勢都很重,因為他們都參加了攻打密支那的戰鬥。這裡面有很多我的老鄉——四川人。我記得,當時有個病友是四川新都的,他曾給我看過他的全家福,那是個幸福美滿的四口之家。照片上的他既英俊又瀟洒,可這個時候,我面前的他卻是有點猙獰,他的下巴被彈片打掉了,整個臉部的輪廓變得畸形,那張臉像是擰在一起的毛巾般縮了。靠我床邊的是一個19歲的河南小夥子,他是個機槍手,戰鬥中他的腿中了好多槍,那縫合的傷口像是在腿上安了條長長的拉鏈。還有人在肚子上插了根管子進行排便,更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傷員。看著他們的累累傷痕,我完全可以想像那仗打得多麼慘烈。尤其是他們痛苦的呻吟聲,在寧靜的夜裡讓人有種揪心的感覺。

這時,我們又發現了一輛美國拖車靠在了我們的車子旁邊,看來這個急轉處真是個陷坑。這輛車上裝的全是鋼管,應該是用來敷設油管的。管子有10來米長,直徑大概有50-60厘米。這輛拖車上已經沒人了,我想司機一定去搬救兵了,畢竟這樣的物資是得趕快運送到工地上去的。看來,我們脫離困境的機會不久就會到了。果然,不出兩天,當我們還沒有把美國人精緻而爽口的口糧吃完的時候,一輛大吊車來了。這大傢伙先把美國的拖車拉上來,再用鋼繩卡住我們車的絞盤,一用力,車上來了。我們露宿山野的日子結束了!

在醫院裡接觸的美國人是友好的,這是我記憶里很深刻的印象。

陸涵玟(中國駐印軍汽六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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