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激戰印緬 親歷

在胡康河谷的戰鬥中,我很難忘的一幕是中緬印戰區的總司令史迪威將軍偕同廖耀湘師長視察前線時曾幾遭不測。但他絕不坐在司令部里發號施令,還是頭戴鋼盔,身穿夾克,架著一副老花眼鏡,肩上挎一枝卡賓槍,在紛飛的戰火中舉止沉著,談笑自如,鼓舞我們的士氣。

我們團撤退經過曼得勒車站時,見英軍逃走時遺棄的軍用物資有幾個列車,內裝被服、器材、藥品、罐頭、自行車等,車廂內凌亂,站台狼藉,物資遍地,士兵任意拿取,軍官也不質問。團衛生隊從車上找到了一批藥品如奎寧丸等,這在以後過野人山時,派上了大用場。

部隊進山前,在當地緬甸人的村莊收購了糧食和必要用具,除隨身攜帶的步機槍和迫擊炮外,所有重武器和車輛等統統毀掉,以免資敵。每個連隊都增加了幾把緬刀,是從土人那裡收來的,鋒利無比,用之劈樹搭棚宿營,十分得手。我師65團為前衛,利用指北針在前開路、搭橋,以掩護軍直屬部隊和新22師主力,我們團負責擔任後衛。在山中跋涉極其艱難,前方團過去了很久,我們後衛團才到。沿途營地棚房排列路旁,床鋪必須離地兩尺以防水淹,屋頂蓋芭蕉葉,四壁遮掩嚴實。因為前面部隊的不斷修整,我們省了很多事。

我們在黃昏時到達了曼得勒市以北的伊洛瓦底江渡口。因連日遭到轟炸,渡口只有幾條木船,全師在天亮前渡完很是困難。廖耀湘正急得團團轉時,偵察兵報告下游隱蔽一艘輪船,於是他當即派我率領一排前往交涉。等登上該輪,見是一艘英國商船,被新38師所徵用,裝有該師軍需用品,並有一具裝殮陣亡營長的棺材,準備晚上通過渡口駛往密支那。英國船長佯允支援,但經過渡口時並不靠岸,仍繼續上駛。此時已是入夜,江面又寬,我急中生智,一面命令士兵朝天開槍,一面用手槍威脅船長。岸上也發現情況不妙,用重機槍封鎖江面,一時子彈紛紛從耳旁呼嘯而過,迫使輪船靠岸,全師方從容渡江。

渡江後,我團為後衛,沿伊洛瓦底江西岸向東北方向急行,後來由於杜聿明從臘戍撤退受阻,又拒不入印,試圖將五軍帶回國內保持元氣。但遭日軍多方阻截,而孟拱、密支那等地又先後被敵快速佔領。我軍從英多附近開始陷於被動,忽而西行,忽而北進,在緬北平原迂迴曲折達半個多月,最後在交通阻絕、回國無望的情況下,被迫進入了「野人山」。

當我們行軍在深山密林時,盟軍的飛機就在上空盤旋偵察,我們以為是敵機,不予理會。同時笨重的無線電台都被摔壞了,與外界完全失去了聯繫。直到先頭部隊到達大洛,方與空中取得聯繫,開始空投食物、藥品和電台。此時,糧秣俱盡,騾馬已被殺光,有些人煮食鞋底和皮帶以充饑腸;偶爾在野人村附近發現一頭逃牛,幾股士兵因為爭奪而互相火併;最初為搶空投物資被未張傘的米袋砸斷腿的也不少。

1943年底,我們新22師循著來印度時的路線,開赴雷多附近的山麓,準備反攻作戰,而駐印軍總部也已經遷移到此。我們的火車駛近雷多時,只見鐵路兩邊帳幕林立,軍用物資堆積如山,機場內飛機不時起落,呈現出一派緊張的備戰氣氛。這裡還有一支龐大的築路軍隊,是由皮可將軍率領的美國機械化築路部隊。他們使用各種先進的重型機器擴展公路,修築橋樑,輸油管和電話線同時敷設,沿線分段施工。這支美軍工兵部隊的工兵多系黑人,身材高大。其實這也是美國種族歧視的表現,一般這樣的苦活、累活、重活都是由黑人來承擔的。而在他們內部,白人軍官毆打黑人士兵視為常事,黑人不堪壓迫而開槍打死白人軍官的事情也有所聞。但有一點很相同,就是官兵都嗜酒如命,酒瓶隨身攜帶。他們還酷愛繳獲的日軍戰利品,每遇從前線回來的中國軍人則攔路婉言索要,甚至重金收買。

新平洋是緬北小鎮,在這裡留下全部傷病員,大部隊仍繼續前進。所經山頭,由於英方出面交涉,「野人」也不逃避我們了。部隊每過一座「野人」村寨都繞山腰而行,「野人」聚集觀望。每逢大隊經過,酋長出面手持托盤盛蛋十餘以表歡迎,我們也給些大米罐頭作為回敬。行了三天,雨也停了,看見山下沃野千里,火車頭冒煙,官兵歡聲雷動,一路下山飛奔英方所設兵站,洗澡理髮,互慶再生!此時已是1942年8月了。

當我們在平滿臘以北地區集結完畢時,戰局突然惡化,使原定在平滿臘作戰的計畫又成泡影。我新22師經10餘天的苦戰喘息未定,又奉命晝夜兼程趕到曼得勒市南郊沿河布防。一周後,因執行掩護軍的直屬部隊及第96師的東撤,我師終因未能及時通過臘戍,而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只能掉頭北行,經曼得勒市區強渡伊洛瓦底江。

有如此的統帥,加上我軍勢如破竹之勢,接下來的戰鬥怎能不節節勝利!最終,我們和盟軍一起贏得了印緬戰場的勝利。

在這裡,兩軍相處頗為融洽。總部每有酒會,中美將校級軍官也一起聯歡,戰術班每期結束都要會餐,兩軍軍官私下也聯絡感情。

由於走在後面,各種慘境我也一一見到。因為氣候惡劣,地形險峻,糧食匱乏,又是盲目行軍,官兵情緒都非常低落,老弱病傷不時掉隊。沿途死屍無數,有的已經腐爛,有的絕氣不久。掉隊的,大都躺在棚內,有的昏睡不醒,甚至個別因為陷於絕望而有掛樹自盡的,慘不忍睹!

師臨先(中國駐印軍第五軍新22師64團參謀長)

作為一位親歷者,見證了這段包含著苦難與輝煌的遠征之旅,是何其幸哉!也是何其哀哉!希望戰爭不要重演,我們都能敲響和平的鐘聲。

戰鬥中,利用沿途有利地形和重要村鎮,層層設防,構築掩體,以一個營或一個團,每次與敵人周旋一二日,在大量人員傷亡未得到補充的情況下,戰鬥非常艱苦。第五軍所謂機械化,僅僅是軍直屬炮兵、坦克和汽車團等部隊為機動,所屬步兵師仍是與一般步兵師裝備相同,況且大部分尚在運輸途中;各師的裝備仍很簡陋,除步兵團的輕重機槍、迫擊炮外,只有一個山炮營。敵人不但在火力上占絕對優勢,制空權也在其掌握中。因此,敵機轟炸後方,臨陣掃射,配合坦克,企圖迅速擊潰我軍之阻擊。但我們的草鞋兵滿懷抗日熱情,用機槍對付敵軍低空飛機,持英式磁性手雷伏擊坦克,英勇搏鬥,使敵不能為所欲為,最終還是完成了掩護軍主力集結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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