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軍訓歲月 文星、武星、報國心

換崗下來時,美國兵時常邀我們去吃夜宵。他們有一個冰櫃,打開來奶油、麵包、牛肉、雞腿等應有盡有,自己去取也用不著客氣。我那時是第一次見到冰櫃,心想要是哪天我們國家也能擁有這種高科技的東西就好了。

為防敵機空襲,路燈都未架上,夜裡一片漆黑,又沒有規範的人行道。行走時,常被周圍的樹、雨季時搭的竹篷等擋住去路。地面潮濕,積水使路變得泥濘滑腳,即使鋪上竹片、樹枝也還是難以行走。美國憲兵的長統膠底帶釘膠鞋,既輕便又不打滑,穿上它甚至可以輕巧地爬樹;而我們穿的只是普通的膠鞋,行動相對遲緩,他們就會上來拉我們一把。

駕駛學校的助教都是中國人(每輛車一名助教),教官則清一色是美國人。學GMC大卡車(也叫10輪大卡車)的駕駛,規定每輛車三名學員,採用速成教學法,學期四周。所以時間安排得十分緊迫,開學時也沒有什麼儀式,僅僅是考了一下視力,也考得極其簡單,但只考一次。標準是能看清30公分外對方伸出幾個指頭為及格。視力考過之後,看了兩個小時的中文電影。影片中介紹了GMC的性能、載重量、部件組成和各部件的作用、重量、規格等,就連拆裝、運行、耗油量以及可能發生的事故等都一一做了詳細介紹。看完電影之後,就有美國教官帶了一名翻譯來講話,極其簡單,說明每天訓練8小時,遲到兩次或違規違紀兩次者除名,就開始正式上課了。駕駛學校的五個教練場全設在郊野或者山區。訓練起來大家都很刻苦,因為如果跟不上進度就會被除名,而三名學員如果被除去兩名,助教也會被撤換。所以,不管是學員還是助教都捏了一把汗。美國教官在這一點上是毫不含糊的,錯誤犯了一兩次還行,要是四五次下來還要犯同類的錯誤,就要批評助教,甚至警告助教了。每一個學員都有自己的學號,一般情況下大家都怕美國教官看自己的學號。如若教官把學號划去,那就是除名了。美國教官都很嚴格,必須要真正過關才行!最後三天更是緊張,要考試了,大伙兒都更加努力起來。美國教官開一輛吉普車在教練場轉來轉去,糾正每輛車的錯誤。最後的訓練是我們跑過很多奇形怪狀的路型,比如:SU……考試畢業之後,也沒有畢業典禮,只是又看了一場電影,內容是關於如何排除故障(如陷入泥潭這類事故),還涉及到了文明行車和各種工具的使用及保護。看過電影之後發給畢業證書就算結束了。畢業證書比現在的身份證稍微大一點兒,紅色有光紙製作,一面是中文,一面是英文。有了這個證書就可以在任何地方(印緬戰區)免費加油。而在我們國內還曾因沒有油而改用燒煤,利用生成的水蒸氣發動汽車!

因為語言的不通,我們交流起來有些困難。但美國人豁達大方,一見面就說「頂好!」有的還上前拍拍肩頭、擁抱,表示友好。據說駐印軍的副總指揮鄭洞國,曾在一次團級以上的軍官會議上鼓勵全軍士兵儘可能地多學英語,並要求各級軍官帶好頭。美國大兵也很熱衷於對中文的學習。在駐地時時可以看見這樣的情形:中國兵哼著《雪絨花》,而美國兵唱著《義勇軍進行曲》……雙方見了面也時常相互請教。美國人的地方口音很重,兩個美國兵談話的時候你根本只能聽到嘰里呱啦的一連串音符。比起語言,他們更喜歡教我們學跳舞,有一種 「踢踏舞」,是他們的最愛,坐著、站著都能跳。但中國人會跳舞的不多,常常是雙腳笨拙得自己將自己絆倒在地,逗得美國人哈哈大笑。我們也就不服氣,仗著中文的優勢反過來捉弄美國大兵。比如:花生就叫「剝了殼吃」;衣服就是「穿了不冷」;……等等。一開始美國人還學得有模有樣,到後來他們發現不對勁,就找翻譯官諮詢。翻譯官聽了,笑著同他們解釋,費了好大勁才讓詢問者明白了「花生」和「剝了殼吃」之間到底是什麼聯繫。他們知道含義後,反倒沖著我們豎起大拇指:「OK!OK!」雖然沒有說「頂好!」但大伙兒從翻譯官那裡得知,他們很是佩服我們解釋詞語的能力,覺得我們這個捉弄人的法子很有意思。

美國教官在訓練時十分嚴格,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學到了「馬馬虎虎」這個詞,常常是我們動作沒到位就向我們擺手:「馬馬虎虎,NO!」然後一直教你做,直到他喊「OK!」為止。官兵們的學習興緻很高,休息時還時常和美國教官比手劃腳地交流、玩笑。一名美國教官胸口上長著一片約有三指寬、筷子長的黃中帶黑的茸毛,直拖到了肚臍眼。天熱時汗珠還從茸毛間向下流。他平常吸煙很是厲害,幾乎是煙不離嘴,但一到上課時間,他就熄了煙,認真嚴肅起來。他時常讚揚中國軍隊在抗日戰爭中不怕犧牲的精神。還談到軍人就應當勇敢,貪生怕死不是合格的軍人!但勇敢不是叫你去犧牲;戰爭也不是就叫你去死掉,應當儘力以智取勝!

除了語言,雙方的進食方式也成了一絕。中國兵覺得美國人使用刀叉的樣子很有溫文爾雅的味道,美國人卻用盡了辦法想學會那在他們看來很有些神奇的筷子。結果,我們用刀叉,不僅弄得盤兒、碟子叮噹響,還有的不是戳翻了盤子,就是戳著了牙齒縫和舌尖,痛得咬牙切齒。美國人則在一旁哈哈大笑,可輪到他們用筷子了,洋相更多。連夾起一片麵包都很困難,學我們用筷子吃面更是花樣百出。要麼是使盡了力氣,結果弄翻了碗;要麼是費了很大的勁,只挑上來一兩根。挑上來了也不就是吃定了,通常就在老美得意洋洋、心花怒放時,那一兩根好不容易挑起來的麵條很不爭氣地又抖落了下去,惹得大伙兒笑得東倒西歪。有個老美就是不服輸,將嘴緊挨著碗的邊沿,然後用筷子將麵條撥進嘴裡,洋洋得意地過了第一關!我們強忍著笑意,給他出了第二道難題:用筷子夾花生米。老美一看傻了眼,瞪大了眼睛盯著我們不放。我們悠閑輕鬆地夾起一粒粒的花生米放進嘴裡。他們也跟著學,可花生米就是不聽話。時間越久,手越抖,額頭上滿是汗珠。那個過了第一關的老美這下沒了辦法,只好乾瞪眼。

於是摩擦開始了,首先是我軍的下級軍官故意不將美國人那套放在眼裡,做出一副這是我們的兵,你們管不著的神情;美國教官則根本不把中國軍官當一回事兒,表現出一副我是盟軍指揮部派來訓練你們的,連你也得聽從我命令的樣子。就這樣,中國人按典範嚴格要求,美國人講究實用、舒適,各抒己見。各個部隊的訓練就在摩擦中進行著。

眾人也在逐漸多的接觸中,更加了解了美國人的一些習慣。他們見了中國兵總會說上一句:「頂好!中國兵頂好!」有趣的是,後來兩個中國兵在路上相遇也學著美國人的語調說:「頂好!中國兵頂好!」再往後,美國兵見到中國兵說「頂好」,而中國兵見了美國兵反而是「OK」了。有時在華僑村,看見有人用人力車拉東西,中國兵也會學著美國盟友的口氣和語調說:「不好!不好!」我軍的軍官,大多數都有一些高高在上的通病。士兵路遇長官,必須立正,敬禮讓路,如在交通車上士兵得敬禮讓座。而美國人則不同,他們除非有事要向長官請示報告須行禮之外,平時都無須敬禮、讓座,可以和長官平等相處。美國軍隊除了營級以上的軍官外,官兵一律拿著飯盒排隊打飯。而我軍原本在國內排、連長不和士兵同吃同住,給養也比當兵的高。到了印度之後連長以下的軍官給養與士兵相同,很多老軍官就感到很是委屈。

母親死得早,父親不僅對我關愛有加,而且期望很高。他做了一輩子鐵路工人,殷切希望我能學有所成,給取了個名字叫「文星」。我也很為他老人家爭氣,初中還因學習成績好而跳了一級。

聽了這話,大伙兒更加努力起來!

還有些老兵班長、排長喜歡對士兵進行體罰,這一點是美國人最看不慣的,時常加以阻攔,邊搖手邊說:「不好!不好!」老兵卻不予理睬,黃荊棍下出好人,那是我們的祖訓!何況連孫將軍都沒禁止,你來摻和什麼。

1944年冬,我奉命調駐。工作是在離印度汀江18公里的咚不咚馬小鎮旁的辦事處擔任警戒。學生兵一批又一批地運到兵站,他們都巴不得能馬上到前線打小日本,時時纏著我們了解分配兵種的情況。其中有一個名叫肖玉剛的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四川人),很快和我交上了朋友。我們很談得來,後來他分往了戰車二營,我還很是遺憾了一番。要知道他鄉遇知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更何況身處國外,只要是中國人,見面就親三分。所以我們同當地華僑的關係一直都不錯。

一一回答完我們的問題之後,他又和顏悅色地對我們說:「要照顧好自己,健康是勝利的基礎!」

在蘭姆伽的最後時光,是我到盟軍汽車駕駛學校學習的日子。我所在的第103班共有150名學生。雖然35歲以下的官兵都可以參加學習,但30歲以上的根本就沒有。

第二日,雨住了,我們四人乘一隻橡皮船沿河查看地形。昨夜留下的雜亂腳印和污泥、血水尚在。那截死樹長年被水浸泡已有三分之一埋入了污泥中。用它作掩體,是再理想不過的了。仔細尋找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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