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印度從軍 重慶參軍第一人

鄧述義(中國駐印軍獨立戰車第五營士兵)

我老家在湖北武漢。1938年武漢淪陷,我隨父親遷移到陪都重慶。由於父親是武漢裕華紗廠老闆,家庭條件自然比一般人家優越。但是戰火之下,人人都無安全感可言。那時的重慶也時時被日機轟炸, 在一次大轟炸中,三姨媽一家全被炸死了,只剩下大表妹穿著孝服住在我們家。我沒有見過死人,但見到了大表妹心酸的淚水!躲在防空洞里的人也並不安全。我記得有一回,日機炸了好久也沒離去,防空洞里悶死了好多人。聽拉車的傭人說,收拾屍體時,光是金錶之類的金銀細軟就裝了好幾大籮筐!屍體埋在河邊上,漲水時一衝,就順江而下,江面上滿是死人!

我那時正在位於重慶南岸黃角埡的博學中學念高三,家裡的紗廠時時成為日本人的轟炸目標。重慶如若不保,再往哪裡退?!中華大地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地方可以容納和養活那麼多的人了!

1943年12月,我和好友盧樂禮(北方淪陷區人)在他叔叔處(他叔叔為當時國民黨軍醫處中將處長,熟悉參軍的情況)摸清狀況後,徑直到軍事委員會的一個機關,向衛兵講明來意,要求見長官。不久,一名上校接待了我們。同我們談了許久之後,拿出本子讓我們先登記。我搶先寫上了自己的名字,成為戰時陪都第一個報名參軍的學生。

我辛苦了10天,終於有了成效,原本連ABC都弄不清楚的同學終於能識得簡單的英文單詞了!課程得以順利進行。美國教官就同我比較熟了。他們倆都是20來歲的軍士,一個是絡腮鬍William-Slider;一個是大個子Henry-Camp。絡腮鬍看我圓滿地完成了教授字母的任務後,高興地送給我兩盒「Pall Mall」雙獅濾嘴香煙,儼然成了好朋友。課間的時候,也就常常坐在一起聊天。雖然我的英語有些蹩腳,連比帶劃竟也達到了交流的目的。大家都希望戰爭快些結束。同樣都是學生參軍,他們的軍餉是每月100多美元,花不完的就寄回家。而我一個月卻只有24個盧比(摺合6美元),有時還得靠家裡接濟。但他們講起買東西,卻是苦著一張臉。美國的大兵幾乎個個都是酒鬼,有時為了一瓶白蘭地,要他們拿槍來換都成!部隊里為了控制他們的飲酒量,每人發給一個小本子,規定一個月只能夠有多少「購物點」。某些特定的東西,像酒,就要憑點來買。買了東西,就從本子上將點扣除。一個月如若只有100點,一瓶白蘭地就要花去四五十個點。因此當時的美國士兵幾乎都要從另外的渠道弄酒喝,有從當地印度人手裡買的;也有從中國兵手裡買的(中國兵買酒不憑點)。若是沒有酒,他們玩起來就沒有那麼開心。

學習結束之後,我們相互留下了聯繫方式。不幸的是,我在軍旅途中不小心將其丟失,實在可惜!

1944年元月,我們終於出發了!在昆明的機場里,美軍重新安排了一次體檢。美籍醫官全是笑呵呵的,他們發給每個人一張體檢表。檢查完一項,若是合格則在對應欄內用鉛筆畫上個勾。我在行軍途中患了角膜炎,兩隻眼睛紅紅的,當然檢查不合格!怎麼辦呢?難到要在這裡打回票么?想了一下,我撒腿就往機場外跑,找到文具店,抓起鉛筆畫了一個勾。勾是有了,但體檢也近尾聲。正著急時,過了關的同學都喜滋滋地出來了。我發現他們的手臂上均印有一個藍色的表示合格的圖章,靈機一動,拉過一位同學油跡未乾的手臂緊緊一靠,我也就成了合格者了!雖然字跡全是反的,但也沒人注意,我就這樣上了飛機。

雙方文化的不同,除了在生活方面有所體現外,還引出過一些小誤會。

1945年夏動身回國時,部隊里安排的是一輛卡車上,由一中一美兩個士兵搭檔,輪流開車。我的夥伴是一個比我大一歲的印第安那州的黑人,當兵前也是個高中生。我英語不好,他中文也只會幾個簡單的詞。但我們連比帶劃地也交談得很愉快!他告訴我,他打算以後當一名科學家。因為交流有些費勁,於是沒事的時候,我們就乾脆唱歌,唱一些如:《Old ManRiver》、《Old Folks at Home》、《Mississippi River》(《老人河》、《老人們在家》、《密西西比河》)之類的老歌。雖然絕大部分都是不和諧的合唱,但我們還是唱得津津有味。有一天,聽他唱過一段深沉而雄渾有力的歌曲之後,我接著唱起了福斯特的名曲——《Old Black Joe》(《老黑奴》)。唱到「I hear thegentle voices calling『Old Black Joe』」(我聽到那溫柔的呼喚『老黑奴』)時,他突地大吼一聲:「Shut Up!」 (閉嘴!)而且對我怒目而視。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見他怒氣沖沖,趕緊不停地賠不是。他好容易冷靜下來,卻給我講了一大堆道理,譴責我不應當侮辱他們黑人,話說完之後就板著臉不再理我。車隊到昆明了,他也是冷冷地和我道別。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他為什麼要生我的氣?《Old Black Joe》本是一首黑人歌曲,我想破了頭也不知道那裡有侮辱黑人的意思。真希望何時還能再見那黑人朋友一面,以冰釋前嫌。

若從軍,戰後誰來重振中華呢?但祖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很快,報上刊出了大幅的頭條,讓學生們響應號召從軍抗日!一時間,投筆從戎的熱潮席捲了山城。母親整日在家哭泣,父親和校長不時相勸,但我的心已經飛向了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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