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驚魂的眼 15、我媽在你身後

晚上,分監區依然是我自己值班,因為時間的原因,鄧哥被排到和別人一個班,需要過至少四天,我才和他輪到一起。

晚六點,給犯人發葯,吃藥,打幾個親情電話,犯人收拾好監內衛生,清理廁所,鎖好儲物間(防止犯人單獨跑進去實施自殺等行為)。

我心裡一直在想著李志林,他讓我坐立不安,睡前,我又加派了一個罪犯,負責監控李志林,事情安排妥當,七點半鎖了監門。

監內逐漸恢複了平靜,偶爾會有一、二個犯人出來上廁所,或者洗衣服。

我回到值班室,拿出監獄自辦的、面向民警和服刑人員的報紙《新生導報》。

那上面主要發表監獄新聞以及犯人自己寫的文章。

第一版,有一條新聞:就是監獄裡有個犯人女兒考上大學沒有學費,全獄民警為他捐款五萬元,我記得當時我還捐了一百元。其餘幾版都是犯人的文章,大多是好人好事,感謝民警,或者是悔罪文……不一而足。

我打開電視,看電視劇《奮鬥》,看著看著,我聽到監舍里也響起了《奮鬥》的主題歌,透過離我最近的寢室窗子,也在看《奮鬥》,這似乎是他們消磨時間最好的辦法。我閉上電視,翻開《監管改造手冊》,總算挨到九點,監內的聲音越來越小,監獄的電視到八點就自動關閉,很多罪犯都已經進入了夢鄉。

我透過鐵門向裡面望去,兩個值星員正在值班。

我脫衣服睡覺,不過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聽到鐵門「咣咣」作響。

我馬上起來,開門,看到李志林正滿臉是臉地,拍著鐵門,大喊道:「放我出去,我要去看我媽媽,她來接我了,就在樓下,她說,她要接我出去,一起過自由的生活,媽媽,媽媽……」

三個犯人過來拉李志林,他卻死死地拿著鐵門欄杆不放,甚至試圖把腳勾欄杆裡面去。

他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睛,死盯著我:「齊隊長,你把我媽接上來,行嗎?她自己不敢上樓。我們只見一面,見一面,她就會走的。您去幫我接她吧!」

「隊長,別聽他胡說!」一個犯人說。

「他怎麼滿臉是血?」

「他自己把臉往牆上撞,撞破了鼻子。」那個犯人一邊和我說話,一邊用力抱住李志林的腰。

三個人,費了九牛二龍之力,才把他與鐵門分離,在李志林離開的一瞬間,他竟然看著我笑了,「隊長,我媽自己上樓了,就在你的值班室里。」

我猛地回頭一看,值班室黑洞洞的,衛生間里有滴達滴達的滴水聲……他媽的,我的心竟然也沒底了。

大半夜的,竟說些讓人睡不著覺的話。

我慢慢地回到桌上,心裡一直想著李志林的話,我睜大眼睛不敢入睡。

我小的時候,媽媽常和我說,只有兩種能人看到鬼,一種是精神病人,另一種是小孩子,當然,這話都是她哄我玩的。

有時,精神病說話確實挺嚇人。

我看著鐵門,慢慢地把被子蓋上了門,心裡依然放心不下。

我的窗戶開著,對面的監舍樓燈光通明,我試著閉上了眼睛,心裡卻直發怵。

李志林的那句話久久盤旋在我的心裡:我媽就在你身後。

我睡著了。

可是,鐵門又響了。

我打開值班室的門,看到一個雙眼迷離的瘦弱、年輕犯人正靠在鐵門上,整個人的臉就夾在兩個鐵欄杆中間,氣喘吁吁,「隊長,我好像又發高燒,我要去醫院。」

「這麼晚了,怎麼去醫院。」我這樣說著,5九貳隨後拿出一支溫度計遞給他,「量量體溫。」

之所以量體溫,是為了證明他是否撒謊。

罪犯的話,百分之九十是不可信的,因為他們除了擅長吹牛,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撒謊了。

五分鐘過去了,36.5度,體溫正常。

又是一個撒謊的傢伙。

「你體溫正常,回去睡覺吧!」

「可是,我真的高燒了,我的結核好像又犯了。」他依然賴賴几几,不依不撓。

「少廢話,趕緊回去睡覺。」

他悻悻離去,拖鞋磨擦水泥地的聲音都帶有幾分怨悔。

第二天,我又給他量了體溫,一直正常,第二天晚上,他仍然頑強地活著。並且饒有興緻、樂此不疲地看了一個小時電視。

所以說,他在撒謊。

犯人寂寞了,就想出去轉轉,哪怕是到下一個樓屋,到監內籃球場站一會兒,去超市買點東西,去食堂打次飯,他們都會眉飛色舞,特別是出工的時候,他們嚷嚷著要上醫院,一方面是看病,另一方面就是躲避勞動。

把撒謊高燒的傢伙送走,又有一個犯人跑來了。

是剛才監控李志林的犯人。

「隊長,他天天說那些神啊鬼啊的,我們都有點害怕,真是受不了他。你說他今晚上說什麼?」

「說什麼?」

「他說他媽媽就躺在我的床下……」

我很生氣,「你又不是小孩,他說夢話你也信嗎?監控好他!別被他給蒙了!」

「也是啊!」

「當然,萬一他是裝的怎麼辦?你們放鬆了警惕,他就會有機可乘,實現他駕鶴西遊,尋母歸天的壯舉了。」我想,萬一那傢伙是裝的就慘了,「如果你們還想要這個月的有效獎分,就把腦袋放清醒點,看好那個傢伙。」

「隊長說的有道理,我們一定做好。」犯人又快步回了寢室。

樓道里又恢複了平靜……

我又回到了床上,我心裡罵道,今天晚上,誰再叫我起床,誰就不是人。

民警值班的時候,犯人總騷擾,對民警是最大的折磨。

我正準備睡覺,感覺床里有東西,我身體往靠,卻被什麼堵住了。

我的心突然發毛了,難道我床上多了個人?

我顫微微地把伸到身後,摸了一下,我摸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我緊張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又摸了一下,發現那東西有稜角,暈,是暖氣片。

這一夜我頭昏腦脹,在半夢半醒中度過。

早六點半,我讓對方分監區的民警幫我照看一下,然後,我又帶著十幾個犯人出去打飯打水,這支隊伍,依然成分複雜:啞巴,聾子,獨眼龍,矮老頭……啞巴又開始巴拉巴拉和我說話,我不理他,他仍然巴拉。

獨眼龍用一隻渾濁的大眼睛,看著我的臉,「隊長,昨天沒睡好吧?」

「值班的民警,哪有能睡好的!」

「昨天,您值班室里是兩個人嗎?」

「就我一個,你不是看到了嗎?」

「可是,我晚上上廁所回來,聽到你的值班室里有人在說話,好像是聊天。」

「你說夢話吧!別裝神弄鬼的。」

「您屋子裡死過人的,您又不是不知道。」獨眼龍的語氣突然像變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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