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工作依然照舊。
吃過早飯後,病犯監區中有勞動能力的罪犯都去生產車間勞動,其餘病犯都窩在寢室里。
八點多,監獄醫院的民警帶著犯人來給監舍消毒,噴過氧乙酸。
十點,教導員帶幾個民警回來了,決定清監。
監舍內所有的犯人都清到了院子里,我們穿上白大掛,戴上口罩、手套,開始清監。
一次清監下來,我基本上要洗澡和洗衣服,我真不知道,在清監的過程中,到底有多少細菌曾遊覽過我的身體,到底有多少肝炎、結核病毒對我垂涎欲滴……每次清監,收穫都不小,小到自製刀片、白酒,大到手機,當然,能夠清出一部手機,那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這些犯人狡猾得很,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把東西都藏到了什麼地方。
這次清監的結果,可想而知,沒有任何收穫。
清監之後,我下午換班,不在監區,而是去生產區。
那個顧明達也被監區長叫了出來,一起去生產區,我想,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監督他。
下午,我又帶犯人去參加勞動,從出工時間來說,一般是早七點半到十一點半,犯人吃過犯後,回監舍休息;一點半正常出工。
罪犯生產時,壁虎在收拾衛生。
生產區的音響里放著流行歌曲蔡依琳的《日不落》……他掃到我旁邊時,說:「沒有情況,真不知道那傢伙是用什麼時間打電話的,在哪兒打電話的。」
我面無表情,但是,我已經聽清他在說什麼。
我小聲回了一句:「留心那個姓顧的毒販。」
他點頭答應,之後,慢慢掃著地了開。
犯人仍然各就其位,這天,顧明達到車間了,他百無聊賴地坐在廁所里抽煙。
透過大玻璃,我發現,他正在看著我。
這個王八蛋,也許是看出我的用意了,於是,我也盯著他看,他沒堅持多久,就把目光移向了別處。
我決定,盯死他。
下午收工的時候,壁虎走在後,他小聲對我說:「這個傢伙太狡猾了!」
……
晚飯後,我開始給病犯發葯,監督他們吃完,然後做記錄,這樣,防止罪犯服用超量藥品自殺。發完葯,就到了「親情電話」時間。
我把值班室的電話拿到監門處,並拿出筆記本,主要用來計算罪犯的通話時間,並根據時間向他們收取電話費。
之後,罪犯開始排隊到我這裡打電話。
我看到顧明達排在第七的位置,他也在翹首以盼,等著打電話,真是太虛偽了。
他們開始一個個打電話,我在另一頭負責監聽,記載內容,並計時。
第一個打電話的犯人,用時8分15秒。是個盜竊罪,23歲,很年輕,盜竊了十幾家倉買,金額達十幾萬元,而是團伙做案。既使是屋裡有人,他們也肆無忌憚地去偷東西。他以前和我說過,他每次出去偷東西,身上都帶著刀。如果主人醒了,他們絕對是毫不留情,一刀捅死完事。他給家人打電話的原因,沒有別人,就是要錢。
第二個打電話的犯人,用時6分10秒。剛開始仍然是一頓寒暄,說來說去,最後,還是親戚要錢。
第三個打電話的犯人,用時7分30秒,是打給自己上大學兒子,邊說邊哭,弄得電話柄滿是大鼻涕。
第四、第五、第六……
到了顧明達了。
我死死地盯著他,他有點不自在,「隊長,您對我有仇嗎?我可是一直服務管理,遵守監規的。」
我收起電話,「少羅嗦,今天不打了。」
「別別,我和您開玩笑的,我打,我打……」顧明達拿起電話,我仔細監聽。他瓦拉說了十來句,我一句都沒聽懂。
他媽的,他在說上海話。
我啪地嗯掉了電話,「誰讓你說方言的?誰允許你說方言了。」
「對方就是上海人,我就要說上海話的啦,儂不要太不講道理啦。」
「下一個……」
第八個人是個30多歲的小伙,他把顧明達往外一擠,興高采烈地說:「大顧,你真是耽誤大家的時間,我家小妞等我都等不急了,喂,寶寶,我是小乖啊,想不想我啊……」
顧明達有點生氣,雙手抱著膝蓋,坐在走廊邊緣。
在監門的內側,一個理髮師犯人,正在給另一個犯人剃頭,用的是電動推子。
監獄裡的犯人要經常剃頭,這樣才能保證他的頭是光亮的,證明他是個犯人。
如果在監獄裡,你看到哪個犯人的頭髮很長了,還沒有剪,那就說是,他快要出獄了。
看到別人剪頭,顧明達又湊了過去,排隊剪了頭髮。
他很怪,他剪完頭髮,右手始終在摸著他的光頭,摸啊摸啊摸啊!
突然,他轉過身,正好與我的目光相遇。
他冷笑了一下,之後,他就回到了寢室。
壁虎也慢步跟上,與他一同進入寢室。
每個寢室內有一台電視機,正在放著電視節目。
罪犯值星員開始準備上崗。
看守大隊鎖完監門後,監門內部恢複了平靜。
我坐在監門口,盯著走廊深處,兩個值星員相視而坐,偶爾有犯人出來上廁所,值星員隨之跟進……我坐在監門看了一會兒,沒有發現異常。
我就到辦公室打開電腦,開始做一些監區長交給的工作,比如寫一些政工學習記錄、整理罪犯檔案、填寫各種應該填寫的記錄……我抬起頭,正好看到了黑漆漆的監控器。
半夜,我準備回值班室睡覺,剛出辦公室,我就看到鐵門內側背對著我,站著一個人。
我仔細一看,是顧明達。
我啊了他一聲。
他聽到後,轉過身,他嘴裡叨著煙。
我讓他馬上回到自己的寢室。
他說有話要和我說。
我說,你要說什麼?
他雙手扶著鐵門的欄杆,瞪大眼睛,他問我:「你說,我和馬乾長得像嗎?」
我們分手吧!
第二天上午,我出監舍取材料,我從手機箱中取了自己的手機,30多個未接電話,有父母的,有同學的,有顧美的。
我剛想給父母回撥電話,顧美的電話卻率先進來了。
「你去哪兒了,怎麼這麼多天不接我電話?」
「我在監區值班,我上哪兒去接你的電話。」
「過幾天,我想去看你。」
「別假惺惺的了,我不用你看。」
「齊楓,我知道,你現在是抓捕逃犯的英雄了,是嗎?追你的女孩要用火車皮來裝,想要什麼樣的,就要什麼樣的。我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列車員,你哪能看上眼啊!」
「顧美,你不要這麼尖酸刻薄,好不好!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哼,以前,你從來就沒有關心過我,沒有問過我過得好不好。」
「問你過得好不好?我每天生活在火山口、炸藥包、定時炸彈上,我不僅要每天面對一群喪心病狂亡命徒,還要去面對著死屍、追捕逃犯,你能看到我活蹦亂跳、神經正常的站在你面前,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你還是不是男人,不就是擦破點皮,受點傷,至於你這樣滿腹牢騷嗎?你不是說,你熱愛警察這個職業嗎?」
「你是誰,你憑什麼管我,我們只見過幾次而已,你想做什麼,就直說吧!」
「齊楓,我對你的真心,都讓狗吃了?」
「真心?呵呵!你對你那關在鐵窗中的叔叔是真心的吧!你可能更關心的是他。」
顧美掛掉了電話。
我沒有給她撥過去,也許這樣的結局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當天下午,我正在監舍值班,對講機喊道:「病犯監區一分監區顧明達接見!」
「收到,馬上就去。」我回答道。
「顧明達,有人來看你了!」我透過監門,對著走廊大喊。
顧明達跑了出來,他的臉依然漢奸一樣謅媚,「隊長,真是麻煩你了。」
到了會見室,透過玻璃窗,我看到顧美和一個中年女人在一起。
顧明達拿起電話,開始和那個中年女人聊天,我拿起電話邊監聽邊記錄。
那女人是顧明達的老婆,兩個人談些無聊透頂的內容,全是卿卿我我。
顧美的眼淚在眼圈直打轉,我不看她,但我能感受到她火辣辣的目光。
我的心也非常難受,酸楚的感覺油然而生,我們兩個以前相遇的那些場景歷歷在目。
但是,我一想到,她和這個毒販的關係,就心如死灰。
我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她居然淚流滿面,她拿起語音電話,用手指著話筒,示意我也拿起來,我知道她要和我說什麼。
但是,我不能,我想,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