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檔案簿之三——死有餘辜的人 第六章

清治郎先生被送往東藤家指定的醫院,按流程進行急救,最後還是宣告不治。我不懂為什麼身體都已經僵硬了還要急救,櫻子小姐解釋這只是讓家人安心的程序。

「醫生的說法跟櫻子一樣,是心臟衰竭。」

薔子夫人接了八千代小姐的電話之後,靜靜地告訴我們。由於所有家人都要趕往醫院,留薔子夫人獨自看家,等大家都離開後,她坐在自己房間的沙發上沉默了好一陣子。

她並沒有哭,只是茫然地看著自己的腳趾,教人看了更加不忍心。我去廚房想請人泡茶,奈奈子小姐正好在那裡,她的雙眼紅腫。

「老爺……是不是過世了?」

聽她這麼問,我猶豫了片刻才點頭。她哀傷地低頭,幾秒鐘後做了個深呼吸,振作起來為我們泡茶準備早餐,我感覺食不下咽,但一聞到薄片吐司、煎蛋與培根的香氣,突然又餓了起來。

我在廚房隨便吃了點早餐,捧著托盤迴去找薔子夫人,托盤上是櫻子小姐也喜歡的東西——熱紅茶與布丁。

「要不要吃一點?」我勸薔子夫人吃點東西,她不解地抬頭看著我,然後問道:「為什麼是布丁?」

「一部分是我自己愛吃……不過……傷心難過的時候,吃點甜食心情會好一點。」

我也認為空腹喝茶對胃不好,但是現在誰還有心情吃早餐?那至少吃點好人喉的東西。薔子夫人聽了訝異地看著我,然後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我沒那麼傷心,只是有點恍神。」

「咦?」

看我有些吃驚,她又微微一笑。

「其實……君子奶奶不是我的親生奶奶。」

「呃……這是什麼意思?」

我還以為她要談清治郎先生,怎麼話題突然跳得這麼遠?這突如其來的坦白讓我一時會意不過來,結結巴巴地問。

「不過,我奶奶也不只是小妾,而是君子奶奶的親妹妹……也最得爺爺寵愛。」

「妹妹……」

我心頭一驚,看君子夫人跟薔子夫人長得有點像,又這麼疼薔子夫人,還以為兩人是親祖孫呢。

「聽說以前她們姐妹倆感情很好,君子奶奶結婚之後,我奶奶也經常上門玩,結果被爺爺看上……趁君子奶奶懷孕的時候硬是對我奶奶……」

薔子夫人說得斷斷續續,有氣無力。

「這真是……」

我再次語塞,這時候到底要說「太過分了」還是「不用勉強說」?我一陣混亂,不知道該不該讓她繼續說下去,而她沒有停下來。

「後來聽說親奶奶產後月子沒坐好過世了,但其實是自殺。君子奶奶雖然對我媽媽還算不錯,媽媽還是在這裡吃了不少苦頭……所以我很恨爺爺。」

啊……原來如此,難怪薔子夫人不喜歡回娘家……

我能體會薔子夫人的心情,也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堅強、溫柔與深思熟慮,這或許是她與生俱來的本事,也或許是身世鍛鏈出來的能力。

「我長得跟親奶奶很像,所以爺爺很疼我,或許也是因為這樣,才對我幾乎視同己出,可是媽媽不喜歡我這麼受寵,每天痛苦不堪……抑鬱而終了。」薔子夫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或許嘆的不是氣,而是沉重的心情。「其實爺爺過世,比起傷心,我更覺得是鬆了口氣,所以才會有點恍神……人是不是都會這樣毫無預警地就走了呢……」

薔子夫人說完,表示想要獨處一個小時左右,我擔心她會不會想不開,幸好等她走出房間已經恢複平靜,代替還沒回家的君子夫人打理大小事。

「聽說要辦個盛大的告別式,明天早上先火化。」

「咦?不先辦家裡的守靈、出殯之類?」

「因為爺爺不信教。」

就因為這樣不辦喪禮?真令人吃驚,不過我相信清治郎先生確實不信教,他看起來就不信神,也不需要什麼心靈寄託。

下午兩點左右,清治郎先生的遺體被運回東藤家,我們不好繼續打擾,想打個招呼就離開,可是附近一帶的親戚接連趕來弔唁,東藤家裡明顯人手不足。我不希望讓傷心的人們更加忙碌,於是儘力幫忙辦點雜事,不知不覺就忙到傍晚,又要在這裡過一夜。

到了晚上十點左右,已經沒人上門,東藤家恢複寧靜。今晚不用守靈,雖然來了很多不熱的人,但君子夫人迅速打發他們,於是今晚豪宅里的成員和昨晚相同。吃完晚餐不久,有人敲敲我的房門、找還在想是誰,原來是八千代小姐。

「君子媽媽說,要找大家一起喝酒,昨天直江送來的酒幾乎沒動呢。」

由於晚餐大家各自用餐,趕在火化前追思一下也很合理。我和櫻子小姐明明算是外人,君子夫人卻堅持邀請我們,實在是盛情難卻。我小心隱藏自己不能喝酒的事,但她似乎已經發現我未成年,其他人則對我毫無興趣,再來只要櫻子小姐乖乖的就好……

我和櫻子小姐前往餐廳,東藤家長女一美小姐、慎太郎先生、耕治先生和君子夫人已經到了,每個人都滿臉倦容,氣氛很冰冷。

七緒女士夫妻會晚點到,於是我們先開動。就座喝點東西後,氣氛還是一樣陰沉,眾人不發一語,卻不是失去親人的傷痛,而是像薔子夫人一樣恍神。

「那……就舉杯慶祝吧。」八千代小姐似乎受不了這陣沉默,用開朗的聲音試圖改變氣氛。

「是舉杯默哀!」

一美女士出言訓斥。她是兄弟姐妹里的老大,年紀應該六十多歲,長得比較像爸爸清治郎先生,聲音卻像媽媽君子夫人,乍聽還以為是君子夫人。

「為什麼?慶祝應該沒關係吧?大家不都辛苦這麼久了?」

「有些事情不能開玩笑。」

這次換君子夫人開口,但八千代小姐毫不覺得慚愧,只是聳聳肩。

「如果是玩笑話就好羅。是說,遺囑還沒改好,耕治應該覺得很可惜吧?」

話題突然轉向耕治先生,他先嚇得抬起頭,接著一臉懊惱。

「其他人心裡也都很開心吧?終於不用為爸爸的事傷神。再說,爸爸也不喜歡這種死氣沉沉的環境,他這個人一輩子為所欲為,算得上了無遺憾吧?笑著送他走就好啦。」

八千代小姐說完,自顧自地舉起啤酒杯,爽快地一飲而盡,君子夫人看了這樣的女兒有點啞口無言,表情卻逐漸緩和下來。

「這麼說也是。」

「連媽媽也在胡說!」

一美女士不由得尖叫,差點就要暈倒。

「我只是覺得笑著送你爸爸走,比較符合他的風格。」

君子夫人捲起礙事的和服袖子,伸手要替八千代小姐再斟一杯酒,坐在八千代小姐和君子夫人之間的慎太郎先生輕輕接過酒瓶,幫八千代小姐斟滿酒杯。

「那就乾杯慶祝吧。慎太郎?」

八千代小姐對慎太郎使了個眼色,要他帶頭,正好金澤先生送上新的啤酒,慎太郎先生把自己的酒杯硬是推給金澤先生,抓起啤酒瓶看看君子夫人。夫人點頭,他便站起身來將酒瓶舉在胸前,宛如舉著寶劍的騎士,閉上眼睛深呼吸。

「敬會長……我們的唐璜 。」

唐璜……記得是歐洲的傳奇風流男子。慎太郎先生高舉酒瓶,眾人一片笑聲,舉杯慶祝,只有金澤先生一個人拿著酒杯,低頭強忍淚水。慎太郎先生好心地拍拍他的背,用啤酒瓶碰了他的酒杯一下,然後直接對嘴喝上一口。

氣氛似乎突然輕鬆了起來,就像普通的小型守靈夜,只有耕治先生一個人不是滋味,想要和坐在旁邊的櫻子小姐說上幾句話,櫻子小姐不理,只好鬧起彆扭。不過,當八千代小姐拿來幾瓶酒壞心眼地說:「我們來喝爸爸珍藏的酒!」他也突然心情大好。

「這是但丁的酒。」耕治先生說著,拿起一瓶葡萄酒,「但丁是『神曲』的作家,這是他的後代釀的酒。爺爺是個法國通,就只有葡萄酒獨愛義大利釀造生產的,尤其這家酒庄的老酒更是他的最愛。」

他一邊賣弄知識,一邊從金澤先生手上搶過開瓶器,自認熟練地拔開軟木塞,大剌剌地倒了杯酒,看來就像個自以為很懂葡萄酒的老粗。

接著,他開始對薔子夫人炫耀自己的分公司開到國外,前幾天還在新加坡,今天特地搭飛機趕回東藤家,薔子夫人當然是充耳不聞。

這時七緒女士夫妻總算姍姍來遲,看來似乎吵了個架,夫妻之間有點疏遠,難道真的是錢關難過?

「好了,喝杯葡萄酒吧。」

櫻子小姐和薔子夫人都不理會耕治先生,他只好把矛頭轉向七緒女士夫妻,斟了一懷紅酒遞給七緒女士,此時金澤先生終於按捺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好啦,別哭了,病死的有哪裡不好?我還以為爸爸哪天會被人殺死呢!」

不出所料,說這種難聽話的果然是八千代小姐,我以為君子夫人或一美女士會出口責備,卻突然聽見碰撞聲響。

「咦?」我嚇得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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