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四十章 十萬火急催察罕,救或不救兩難間

成武,曹州。

細碎的雨點從天空落下,涼風帶著秋意。燕子濕了翅膀,在樹梢上飛掠而過,很快消失於遠方,只留下幾聲脆鳴。

雨已下了兩天,雖然不是很大,但早已潤濕了地面,並在低洼處積蓄。一隻野兔小心翼翼地自草叢中探出了頭,左顧右盼,觀察環境。遠近都是靜悄悄的,細雨蒙蒙中,好像沒有什麼危險。它兀自猶豫了好長時間,終於鼓起膽子,飛奔到一處積水的低洼處,急不可耐地把頭探了進去。

卻還有飲兩口,它忽然抬起了頭,警覺得向遠處看去。

隱約的馬蹄聲隨風傳來;不多時,漸漸清晰;再不多時,顫動地面。很快,一隊騎士穿過林木、經過草叢,迎著風雨、卷著泥濘,奔至近前。馬蹄隆隆,如同雷鳴。那隻野兔受了驚嚇,水也再顧不上喝,掉頭就跑。

跑沒兩步,一支利箭破空到來,正中它的腦袋,將之釘在了地上。

騎兵眾里,好幾人同聲喝彩。

其中一黑甲騎士打個唿哨,從隊伍中斜斜奔出,徑直野兔倒下的地方,馬速不減,施個「鐙里藏身」,順手把它抄起;繼而又翻身上鞍,端正坐好,一手拿兔,一手控制馬韁,急往內轉,兜了一個圈,復入隊中。

——是去也迅捷、回也快速;更兼且、他穿的黑甲、騎的黑馬,在風雨中奔行如飛,真如一條翻波開浪的黑龍也似。

隊伍最前邊的一人哈哈笑道:「小將軍神乎其技、柳三郎策馬無雙。好!」轉過頭,對眾人說道,「晚上把這兔子烤了,又多下兩壇酒!」

眾人轟笑應道:「小王爺說的是!」

——這隊騎士,卻不是尋常的騎兵。「小王爺」即鄧承志;「小將軍」高延世;「柳三郎」則便是柳三。全是海東軍中的將校。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本來是在益都,有些甚至遠在徐州、宿州,卻是為何、又是在幾時匯聚到成武、曹州前線來的呢?卻原來,是在接到陳虎入關的軍報後,鄧舍就將他們派來了。

——不止他們來了,隨行的還有數千步騎。現駐紮在單州。

鄧舍派他們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再鍛煉一下鄧承志;一個是給趙過補充一下兵力。畢竟,趙過率部在濟寧路已經連續作戰很長時間了,眼前的形勢雖可暫時應付,但在即將到來的決戰中,卻肯定是有所不足,需要補充些生力軍。

——鄧承志帶來的這數千人,都是剛編練成的新軍;還有部分「徐、宿」降卒。相比之下,戰鬥力還都是比較強的。

……

但說來好笑,鄧舍派他們來的主要目的雖然是為了增強「趙過部」實力,可在抵達的當天,在與察罕帖木兒決戰前,便已陰差陽錯地立下了一功。

他們抵達的那一天,正好是察罕帖木兒遣派輕騎夜襲單州的時候。

兩軍相遇,正在城下。

一邊是一夜奔襲百餘里;一邊是數日潛行上千里。小雨方下,晨風拂面。片刻的驚愕過後,海東軍先鋒高延世最先反應過來,不等敵我布陣,便就帶了數十親兵,橫槊催馬、狂喝猛叱,撞入元軍。

柳三是先鋒副將,在整頓好隊形、安排好次序後,也帶了百餘騎,從側面沖入元軍隊中。與高延世遙相呼應,於敵陣中三進三出。瞬時間,把元軍攪了個七零八亂。隨即,海東先鋒全線壓上。

不到半個時辰,元軍就徹底亂套,開始潰退。

高延世又追殺一陣,到底因為長途行軍的緣故,擔憂士卒如果過度疲憊,也許反而會使元軍反敗為勝;故此沒有斬盡殺絕,追出了二十多里後,撤回單州。

——一場奔襲戰,變成了激烈的遭遇戰;而本該上場的單州守軍,只是做了一個壁上觀;最後獲得功勞的、卻竟變成了遠道而來的客軍。真也不知是該說元軍運氣不好,還是該說單州守軍或者高延世的運氣太好。

……

不過,局部的好運氣;不代表全局的好運氣。

消息傳入成武后,趙過好一會兒沒說話,吩咐記下高延世的功勞後,退入後堂,對鞠勝說道:「陰、陰差陽錯。延世若無此勝,則、則李和尚便不必佯敗。」

不但不需要「佯敗」,而且「敗」的會更加逼真。只是高延世等的到來,趙過雖然知曉;察罕帖木兒夜襲單州,他卻並不知道,所以這番話最多也就只是說說而已。這世上並無後悔葯可賣,也更沒人可以未卜先知。

——李和尚還是必須得「大敗而回」。

當天上午,打著「再接再厲」、「趁勝追擊」的旗號,李和尚鑼鼓喧天地出了成武城;下午抵達曹州城外。

他擺出了一副志得意滿、士氣高昂的樣子,和上次一樣,連營寨都沒扎,也不給士卒休整的時間,當時就展開了攻勢。

猛攻強打了一番之後,不消多言,結局自然也與上次一次,再次「鎩羽而歸」。

不僅「鎩羽而歸」,他並且故意丟下了許多輜重,連火炮都主動拉下了兩門。受驚散開的戰馬,也不去追趕,任之亂跑。戰死士卒的屍體留在地上,一些受重傷的也不去管。狼奔逐突,全軍潰敗;丟盔棄甲,旗靡轍亂。不管怎樣,至少從表面上看來,這是一次比上次還要慘重的大敗。

他裝得太像了,察罕帖木兒遣軍出城,追擊不止。乃至到最後,士卒們真的驚恐起來,上下級指揮亂成一團。隊不成隊、伍不成伍。上至將校、下至軍卒,全都撒開腳丫子狂奔逃命。

如若不是趙過特地遣派了一路軍馬接應,「佯敗」險些「真敗」。

……

兵法有云:「打勝仗容易、打敗仗難。」勝仗了,痛打落水狗,誰都會;敗仗了,兵敗如山倒,要想安安全全、穩穩噹噹地撤走,難比登天。

所以,要看一個軍官的指揮藝術,不但要看他能不能打勝仗,還要看他會不會打敗仗。李和尚顯然是前者,不是後者,一個「佯敗」都差點變成「真敗」。不過這樣也好,至少真正做到了「以假亂真」。

——察罕帖木兒徹底信以為真。

……

「燕賊兩攻兩敗,一洗我單州失利之沮;全軍上下,士氣甚高。臣聞小鄧曾經做詩,說:『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小鄧賊子,其人雖不可取;但他的這句詩倒是頗有可取之處。

「……,主公,敵我對峙時日已久,將士們急需一場大勝鼓舞鬥志。以臣愚見,不如趁此機會,銜敵急追,挑戰成武城下,迫使趙賊出城與我相戰。勝,可從此一掃此患;縱不勝,以臣料來,也絕不致敗。」

長時間的對峙,將李惟馨的耐性一點點磨去,他如此慷慨激昂地對察罕說道。他一個多智謀士,尚且如此;察罕軍中的那些武將、銳卒對目前狀況的不耐煩以及渴求一戰的慾望更是可想而知了。

察罕帖木兒沉吟說道:「以己度人。我與賊軍對峙的時間的確有點長了,我軍固然渴求一戰,不過料來,紅賊亦會如此。……,趙賊戰不肯決戰,退不肯撤軍,他的用意究竟何在?你我至今不能明測!他儘管接連兩敗,但在拿不准他的用意之前,貿然出城挑戰、促其野戰,怕是有些冒失。」

到底是察罕帖木兒,用兵老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敗。」如今「不知彼」,貿然出戰,確實有些冒失。若正好中了敵人的圈套呢?豈不悔之不及?

李惟馨說道:「那以主公之見?」

察罕帖木兒起身負手,在室內踱步。

正沉思間,門外有人來報:「大都使者至,請大帥接聖旨。」

察罕帖木兒頓時愕然,不覺轉頭,與李惟馨對視一眼。李惟馨也是表情茫然。這聖旨來的太過突然。莫名其妙的,怎麼這時候下道聖旨過來?

察罕帖木兒定了定神,說道:「速擺香案,召集諸將。……,先生,便請你與老夫一起,迎使者、接聖旨。」

……

大都使者來到,送的聖旨什麼內容,不必多說,一清二楚。自然就是元帝求援、要求各地諸侯勤王的命令。

接過使者,讀罷聖旨。察罕帖木兒恭敬有禮地先請使者休息,笑語殷勤,說晚上再給他接風;轉過身,滿面冰霜,和李惟馨等人入了書房。

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啪」的一聲,察罕帖木兒將桌上的一個茶杯摔在地上,惱怒非常,說道:「『打了一輩子雁,卻被麻雀啄瞎眼。』竟上了鄧賊的當,中了趙賊的計!老夫說他為什麼戰又不肯戰,退又不肯退?卻原來機關算計在此處!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明地里與老夫對壘,暗地裡卻意在大都!……,嘿嘿,哈哈,這鄧賊卻也真是夠膽大包天!」

「現在發脾氣也沒有用。……,主公,皇上召您馳援勤王。這『援』,是馳也不馳?這『王』,是勤也不勤?」

按說聖旨一下,就該立即北上勤王。李惟馨卻為何這樣說?而他說了之後,室內十幾個人,有謀臣、有武將,也沒一個吃驚詫異的。

原因何在?正如之前洪繼勛、鄧舍的分析,察罕帖木兒雖名為元臣,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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