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三十一章 聞敵襲李察罕不驚反喜 審虛實李和尚聰明自誤

卻說曹州城內,自李惟德從浙西歸來,察罕帖木兒連日加派探馬斥候,以儘快探明成武燕軍的動向為要。——只因燕軍不動,他便難以與張士誠約定同取山東的日期。

他一萬多軍馬屯駐在一座城中,日用消耗甚大,眼見得軍糧一日日減少,但對面城中的燕軍卻穩如泰山,半點也無動靜,倒彷彿要長此駐紮下去的樣子似的。他雖表面上不動聲色、泰然自若,但私下裡不免焦急。

這日一早,他依例升帳。

因時辰尚早,諸將還沒有到齊。忽見一人跌跌撞撞地奔入:「報,報!」

李察罕治軍甚嚴,頓時不喜,沉下臉色,說道:「何事驚亂?」

「報!成武城門大開,出來了一股賊軍,正向我曹州而來!」

「噢?」

堂上諸將聞言,皆紛紛變色。察罕帖木兒卻面沉如水,坐在交椅上紋絲不動,不慌不忙地問道:「可探查清楚了?」

「是的!」

「有多少人馬?主將為誰?」

「三四千上下,當先兩桿大旗,左邊一面上寫著『海東定東都指揮司』,右邊一面上寫著一個『李』字。」

「原來是李和尚。」

李察罕不急不躁,堂下諸將早炸開了鍋。

一人跨步出列,高聲說道:「大帥!賊軍忽然出城,奔我而來,分明是終於按捺不住,欲取我曹州!請大帥速速定計,如何禦敵?」

「哈哈!」

諸將不由驚詫,又有一人出列問道:「賊軍來襲,大帥為何不急反笑?」

「三四千蟊賊罷了,何急之有?李和尚有勇無謀,他來攻城,吾有可怕?若是趙過親來,還值得老夫應付一二,李和尚?哈哈,哈哈!」

「定東軍乃燕賊五衙之一,戰力強盛,不可小覷。李和尚雖有勇無謀,亦海東善戰之將,怎可輕敵?成武距我不過數十里,至遲午時,賊軍便能臨我城下。事不宜遲。大帥,還是請速定禦敵之策為上!」

李察罕轉顧李惟馨,問道:「先生以為如何?」

李惟馨和察罕一樣,也是滿面笑容,不緊不慢地說道:「成武的燕賊若不出城,我軍拿他沒辦法。現下他居然主動來犯,不正合了主公之意么?」

察罕帖木兒哈哈大笑,說道:「知我者,先生也!」

他冷笑兩聲,對諸將說道:「老夫有大計要謀,需得先擊走燕賊。正愁它烏龜縮在殼內,無計可施!卻不意它竟敢出城來犯!吾只愁其不動,卻不懼其來攻!……,哼哼,三四千人,一個李和尚,就想拿下老夫的曹州城么?諸將,且看老夫手段,怎叫它有來無回!」

往諸將里看了幾眼,他點名王保保,說道:「保保!」

王保保昂首應令,答道:「孩兒在!」

「燕賊欺我城中無人,趙賊竟使李和尚來犯,實在辱我太甚!你可有膽與他戰上一戰,替為父出氣么?」

說是讓王保保替他出氣,實際上,察罕帖木兒是想藉此戰幫助王保保在軍中重豎威望。與其說是「替為父出氣」,不如說是「替吾兒出氣」。

王保保心領神會,大聲說道:「單憑父帥令下!」

「著你引千人,現在出城,伏在城外。得我軍號,便鼓噪殺出!切記:不許動燕賊前隊,也不許動燕賊中軍,殺出時,只許找燕賊後軍!」

「接令!」

王保保氣昂昂,接過軍令,轉身出堂,自引了千人精銳,出城埋伏去了。

「王士信!」

「末將在。」

「我軍入曹州後,老夫即命你將城外的溝塹填平。如今可填平了么?」

「回大帥,早已填平。」

「甚好!先記下你功勞一件。撥與你兩百人,亦出城外埋伏,等保保出擊後,你便搖旗吶喊,為他壯大聲勢。」

「接令!」

王士信也自退下,引軍出城不提。

曹州城外頗有山陵、林木,如今夏末,樹木茂盛,埋伏個千許人不成問題。

布置下了這兩支伏軍,察罕帖木兒又一一點將,或命守城北、或命守城南,四座城門都分派妥當,又囑咐令道:「你們去後,只可暗暗準備,不許大張旗鼓。等到燕賊臨城下時,更切記要裝出驚慌失措的模樣,就好像剛剛發現他們一樣!」

諸將雖不解察罕的安排用意,仍都應道:「是。」

「燕賊至城下後,如果他們就地駐紮,暫且休息,你們不必理會;如果他們立刻攻城,剛開始時,你們也不必太用力招架,可故作不支。」

「是。」

「都下去準備吧!」

諸將接令退下。此時,堂上還有七八個沒有接到軍令的將校,見同僚們都有任務,不免抓耳撓腮,一人問道:「大帥,請問末將等有何職司?」

「你們?你們先各回本營,將本部集合起來,隨後再來老夫帥府報到。」

「是。」

李惟馨一直微笑不語,等他安排妥當,諸將全都退下後,方才說道:「主公的諸項安排一氣呵成,想來是早有成算了?」

「就像先生說的,吾不怕燕賊來攻,只怕他不肯出城。即便此番沒有李和尚來,最多兩天,老夫也會用計調趙過出城。……,這一場仗,不瞞先生,老夫確實早謀劃已久了!」

「燕軍屯成武多日,一直不動;今日忽然來犯,其中必有玄虛。不是按捺不住,就是肯定得了鄧賊的催促。不管怎樣,對主公來說,總是好事。」

「哼哼。趙賊沉穩,『按捺不住』怕是不會;而若是賊軍諸將焦躁,趙賊彈壓不住,那麼此次出擊,他則肯定不會遣李和尚為主將,勢必親來。據此推斷,以老夫看來,這回燕賊出動,極有可能是得了小鄧的命令!」

「主公所言甚是。只是,我與成武相持已久,一直無事。鄧賊卻是為何突然催促賊軍攻我?」

察罕帖木兒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道:「鄧賊不死,老夫寢食難安。老夫不死,鄧賊又何嘗不也是寢食難安?……,換了是老夫,若是鄧賊親提軍馬臨我太行屯駐,戰也不戰,走又不走,老夫肯定坐卧不安,難免會使人試探一番!……,此次賊軍擊我,料來亦是為此。」

李惟馨想了一想,點頭說道:「這倒也是。除此之外,的確沒別的解釋。」

前有濟寧之敗,後雖解圍曹州,卻也並非大戰。緊接下來,兩軍對峙,好生無趣。好容易燕軍總算出了城,穩重如李察罕,也是不由摩拳擦掌。

他站立起身,對李惟馨說道:「今日小戰,不足掛齒。先生就不用上城頭了,只在帥府中等候就是。」瞧了瞧堂外的晨色,說道,「現在是清晨,日落之前,必有捷音送來!」

「如此,臣就在此相候,靜候主公捷報了。」

……

李和尚領軍出了成武城,奔襲曹州。

走在路上,他想起昨天「趙過點將」時的情景,佟生養、胡忠等皆踴躍爭先,卻最終,這「率部先戰」的榮譽還是落在了他的頭上。

他跨坐馬上,趾高氣昂,想道:「濟寧一戰,老楊、老佟都落了不少功勞。便是胡忠、傅友德也有攻克徐州、納降宿州的奇功。卻就是俺,竟沒甚麼拿得出手的勛勞。……,這次左丞令俺先發,試試曹州的防禦,其中卻也未嘗沒有可憐俺、給俺些軍功的這層意思在。」

贊了一會兒趙過厚道,轉念忽又一想:「早幾日便有細作軍報,說察罕也許軍糧不足了。但凡軍糧不足,軍心必定不穩。軍心不穩,還守得甚城?……,俺帶的軍馬雖不太多,也有三四千的虎賁。若是打得好,一戰將察罕打跑?嘿嘿,老楊那三天打下徐州的大功怕也不能與這相比。」

想到美處,咧嘴大笑。他倒也不是輕視李察罕,只是憋了一口氣,想多拿些軍功。做做白日夢,總不是錯。

他麾下諸營儘是海東精銳,這次出城時又說了,只要趕走察罕便能班師,故此,一出了城就都勁頭十足,好似出籠的猛虎,你追我趕,用了不到半天時間,竟就走完了三十多里路。快到午時,曹州在望。

斥候來報:「報將軍,距曹州尚有十里。」

「快到午時了。傳令下去,叫各營暫且停下,就地將息,並埋鍋造飯。等吃足飯飽,歇回了力氣,再一鼓作氣殺去曹州!」

……

曹州城內,斥候來報:「賊軍停在了十里外,埋鍋造飯。」

察罕帖木兒「哼」了聲,說道:「李和尚卻還沒有蠢笨到家,知道先讓士卒們吃飽歇足了,再來犯我城下!……,不必理會他們,姑且任其多活幾個時辰!只管再去刺探。」

……

李和尚軍中,探馬來報:「我部左近,時有韃子斥候出沒。」

李和尚「噢」了聲,說道:「我軍幾千人行軍,聲勢甚大,曹州又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有幾個斥候出沒純屬正常。如果沒有,才叫奇怪哩!不必過多理會。……,如能抓幾個活口過來,則是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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