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二十五章 洪繼勛將計就計 朱元璋進退兩難

等不多時,洪繼勛二入燕王府。

此時天已偏晚,日頭西沉,在太陽下曬了一天的青石板地面滾燙髮熱,院中的幾棵槐樹也蔫蔫的,枝葉都耷拉下來,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洪繼勛下午來時,穿的一襲白衣,圓領綉袍,大約因為出汗太多的緣故,兩個多時辰後再入王府,換了套衣服,窄袖袍、戴雲肩,束玉帶,攜玉佩,腳穿絡縫靴。較之下午他初來時的那一身,這套衣服明顯偏近胡風。

漢服寬大,天熱時,衣服一被汗水浸透,貼在身上很不舒服,也不方便活動。洪繼勛是在雙城長大的,這時換身狹窄便利的胡服,並不足為奇。

「大熱的天,麻煩先生連跑兩趟。辛苦辛苦。」

鄧舍讓座、看茶,兩人分賓主坐定。風吹過來,鄧舍只覺香氣撲鼻,他頓時詫異:「咦?先生何時也喜歡熏衣了?」

洪繼勛的裝束一向清爽乾淨,別說「熏衣」,便是香囊、配飾之類也幾乎不帶,極少有「香氣撲鼻」的時候。此時聽了鄧舍發問,他破天荒地竟似有些尷尬,回答說道:「家中小奴不曉事,昨天自作主張把臣的衣服全都給熏了一熏。想換件別的,竟無衣可換了。沒奈何,只得如此。」

「噢?這倒奇了。先生府中聽說規矩甚嚴,有哪個小奴敢這般自作主張?」

「這,這,……。不足道也,不足道也。」

鄧舍放聲大笑,說道:「且容我來猜一猜。……,若我所料不差,這個『小奴』,應是名喚『觀音』?」

「觀音」者,「小觀音奴」是也,便是洪繼勛前陣子才收入府中的那個女孩兒,歌舞雙絕,姿色妖嬈。鄧舍早就聽李首生說,洪繼勛對她是百依百順、寵溺之極。前些時日,兩人曾說起過這個話題,不過當時沒有細談下去;如今看來,洪繼勛對這女子還真的是極其疼愛。

「前些日子,先生說待天魔舞成,請我去觀賞。不知可練成了么?」

「這幾天臣忙於政務,對此沒有過問。如果主公想看,待會兒臣回去,催催小觀音奴就是。」

「不著急,不著急。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閑言兩句,轉入正題,鄧舍將劉福通的「私信」拿起,遞過去,說道:「先生想必已經見過曹州信使,對我軍從曹州撤走之事應該已經瞭然。此番請先生來,卻不只是為了曹州,更是為了此事。……,這是劉福通寫給劉十九的一封私信,剛送來益都。請先生觀看。」

洪繼勛本以為鄧舍召他來,是為了「趙過從曹州撤軍之事」,沒料到見面不過兩三句話,卻忽然扯到了「劉福通私信」上,心下疑竇,接過觀瞧。如上文所說,信不長,他很快看完,看完之後,面現大喜。

二話不說,他起身跪拜,高聲說道:「恭喜主公,賀喜主公!」

鄧舍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莫名其妙,扶他起來,問道:「何喜之有?」

「這是天賜良機,正好方便主公行『引蛇出洞』之計!」

「噢?『引蛇出洞』?……,『引蛇出洞』講的是察罕,這私信乃劉福通所寫,這兩者怎麼?」受了洪繼勛的提醒,鄧舍話說到半截,停頓下來,心中微動,略有所悟。

「欲要『引蛇出洞』成功,不可沒有江南的策應。主公佯攻大都,江南策應河南。一個『佯攻』,一個『牽制』。配合得當,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先生的意思是?」

「劉福通想問主公借兵,『攻取汴梁,光復舊都』,這不是一步天然的策應好棋么?誠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他自以為佔了便宜,其實正配合了我軍『引蛇出洞』的計策啊!」

鄧舍醍醐灌頂,恍然大悟,說道:「如此,按先生說,我應該借兵給他?」

「不但應該借兵給他,而且應該借精兵給他!並且,借兵給他的同時,最好再上個表:『孤木難支』,建議劉福通再問朱元璋借些兵馬!」

「再問朱元璋借些兵馬?」

「有了主公的借兵在先,朱元璋定不能拒絕。……,說到朱元璋,自我軍佔據徐、宿以來,臣一直有個擔憂。」

「什麼擔憂?」

「徐、宿控南北之通道,扼淮泗之咽喉,臨近金陵,相距不過數百里遠。臣一直擔憂,朱元璋會因此而生異志。畢竟,徐、宿在張士誠手裡與在主公手裡完全不同,張士誠守成之主、主公進取之主,主公雖與朱元璋同殿稱臣,但並無會面,彼此可謂『貌合神離』,他不會感不到壓力。」

「這點我也想過,先生所言甚是。」

「他如果感到壓力,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不外乎二條,或撕破臉面奪我徐、宿;或揮師東進,攻佔浙西。」

「然也!……,『撕破麵皮』暫時看來是不會,但『揮師東進、攻取浙西』,以減輕主公給他的造成壓力卻是極有可能!只從他屯重兵在濠州一帶,卻半個多月不肯西進河南半步就可看出,他必是『有所思』。這個『思』,以臣看來,就是想打浙西!」

「先生說的是。」

「沒了徐州、宿州,張士誠在氣勢上已落下風,不復『高屋建瓴』之勢。朱元璋一旦與他開戰,就臣的估計,他絕對難以抵擋。而他一旦難以抵擋,浙西膏腴之地便要盡數落到朱元璋之手。到的那時,金陵、松江連成一體,我軍雖占徐、宿,再想南下,咫尺天涯。」

「嗯。」

「如今之勢,對北方咱們要儘快平定;對南方,則需要分而斗之。故此,浙西是堅決不能讓給朱元璋的。這一點主公認可么?」

「同意。」

「所以,劉福通的這封私信當真『及時雨』。主公就如他所請,借兵給他;再如臣言,建議他也問朱元璋借些兵。如此一來,不但可策應我『引蛇出洞』之計,更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住了朱元璋西進之意。一舉兩得!」

「聽先生所言,真如撥雲霧而見日月!」

洪繼勛捷才多智,大概也有他近日來一直在考慮「引蛇出洞」這個計策的原因在內,從劉福通的這封私信說開去,片刻之間,就得出了「借兵對海東有利」的結論。

鄧舍十分讚歎,說道:「那便按先生的意思?等聖旨下來,若其中果有向我借兵的內容,我便一口答應!」

「正該如此。……,只是,有一點主公需得注意。」

「什麼?」

「借兵給劉福通可以,但軍隊的指揮權卻不能交給他。待借兵時,需得選派一員能將做這支部隊的主將。」

「不需先生說,我自曉得輕重。『聽調不聽宣』就是。」

洪繼勛是一力主張他的「引蛇出洞」策,什麼事兒都能往這方面套。而鄧舍本來說是「等等看姚好古的意見」,這會兒卻似乎改變了主意,已經做出抉擇,認可了洪繼勛此計。其實不然。

——正如洪繼勛所說:「借兵給劉福通乃一舉兩得」。策應「引蛇出洞」是一得;「牽制朱元璋,使他不能即取浙西」是一得。換而言之,就算「引蛇出洞」的計策最終不能實行,至少借兵之後,還有一個「牽制朱元璋」的「得」。所以,鄧舍痛痛快快地就接受了他的這個意見。

——而至於朱元璋會不會如洪繼勛的推測,「肯定也會答應借兵」呢?這一個其實無關緊要。即便他推測錯誤,「朱元璋不肯借兵」,也沒多大關係。你既不肯借兵,顯然兵力不足;既然兵力不足,又怎能轉臉就去打浙西?傳出去,未免口碑太不好聽。朱元璋絕代梟雄,定然不會犯此錯誤。也就是說,不管朱元璋借兵不借兵,至少短日內浙西不會有事了。

說完「借兵」,又說起「從曹州撤軍事」。

洪繼勛說道:「趙左丞此番曹州之戰,可圈可點,雖最終撤軍,但『撤而不敗』。察罕早晚要走,曹州早晚還是要歸我海東。當務之急,不在計較曹州區區一城一地之暫時得失,而應即刻探明察罕的下一步動向。」

「先生之見,正與我同。我已寫了迴文,命人八百里加急送給阿過,吩咐他需抓緊探察,明白察罕動向。」

「今日曹州雖沒有拿下,但對主公而言,這其實是件好事。」

「此話怎講?」

「一個趙左丞,就勾得察罕不辭千里、親來馳援。若是換了主公親征呢?」

鄧舍微微一怔,隨即大笑。

「主公笑什麼?以為臣在拍馬屁么?」

「不是,不是。」

回想當日益都之戰時,察罕帖木兒用兵的老辣與銳利,鄧舍收起笑容,嘆了口氣,嚴肅地說道:「……,即便換我親征,察罕也是強敵啊。」

「主公此話,也對、也不對。」

「怎麼說?」

「去年,察罕大舉入侵,圍我益都,險惡時、城池難保。當時的察罕是多麼的意氣風發?說他是『強敵』不以為過。」

「那如今呢?」

「但今年以來,先有孛羅之亂,關中張良弼蠢蠢欲動,擾其後方;繼而趙左丞奇襲巨野,攻其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