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二十二章 燕王本意放長線 右丞奇計釣大魚

改編徐州兵,鄧舍說的很漂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用蕭遠為副。但他真是這麼想的么?顯然不是!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什麼意思?並不是說隨便用一個人去辦一件事,不懷疑他;而是說在「用一個人」之前,首先要對「這個人」有一定的了解,確定「他」會把事情辦好,這樣才是「用人不疑」。如果懷疑「這個人」不能把事情辦好,怎麼辦?就不用他,是所謂「疑人不用」。

蕭遠是個降將,才接觸沒多長時間,鄧舍了解他么?當然不了解!不了解,怎麼敢用他來做「改編後徐州軍」的副將?卻是因為鄧舍有其它的打算。什麼打算?這便又要說到「封帖木」身上去了。

封帖木找了陸聚、找了陸離,會不會找蕭遠?蕭遠也是降將!如果找了,如果蕭遠「參與謀叛」了,反正有通政司監視,到發動時,一網打盡便是。而且「一網打盡」還不顯得鄧舍理虧,已經任了你蕭遠為「降軍副將」,用你一個「降將」來掌兵權,夠寬厚大度、夠信任你的了吧?你自己不學好,非要「謀叛」,怨的誰來?自取死路。

這樣,即使把陸聚、陸離、蕭遠等等全都殺了,不但外人、包括底下的「徐州降卒」們也不會有話說,不會指責鄧舍翻臉殺人,反而只會說蕭遠等人不對。

——如果鄧舍到時再來一出「揮淚斬之」;進而甚至不殺他們,只軟禁起來,那就更好了。「燕王仁義」四個字,必傳遍南北,令人望而敬服。

再反過來說,若是封帖木找了蕭遠,而蕭遠卻不肯「參與謀叛」,那任他做「降軍副將」也沒有錯。

「疑人不用」。他不「參與謀叛」,自然也就沒有可懷疑的地方了,就可以「用」了。不但可以大膽地用了,並且同樣對鄧舍的名聲有好處,——「燕王有識人之明」。你看,陸聚、陸離(這只是個比方)全都反了,可就被任為「降軍副將」的蕭遠沒反。這不是識人之明又是什麼呀?

……

洪繼勛不知「封帖木事」,自然猜不出鄧舍的心思,只是奇怪,覺得此舉大異鄧舍平日的作風,勸說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主公,這句話可不是這樣說。蕭遠初降,心思難測。他之所以降,是被迫無奈,到底對主公能否忠心還是個未知數。若他心念舊主,貿然擢之大用,任為副將,掌握軍權,一旦生變,必有蕭牆之禍。……,臣懇請主公三思。」

鄧舍笑了一笑,說道:「先生的意思,我全明白。只是先生有所不知。」

「有所不知?……,主公此話怎講?」

當下,鄧舍將「封帖木事」一一告之。

「原來如此!」

洪繼勛何等聰明?不用鄧舍再解釋,立刻明白了他任蕭遠為「降軍副將」的用意,「啪」的一聲,合起摺扇,往手心上敲了兩敲,贊道:「妙哉、妙哉!主公此計,真有一舉三得之妙。」

「一舉三得?」

剛是洪繼勛不解,這會兒又變成了鄧舍糊塗,問道:「何來『三得』?」

「蕭遠若叛,主公得『仁厚』之名。蕭遠若不叛,因主公之『仁厚』,必能得其心,是得一可用之猛將。此兩得也。」

「這兩個我都知道,第三得是什麼?」

洪繼勛卻不先講,反而問道:「臣請問主公,若是通政司查明,陸聚、陸離等果然被封帖木說動欲叛,主公打算如何處置?」

「一網成擒,永絕後患!」

洪繼勛嘴角綻笑,不慌不忙又晃開摺扇,搖了兩搖,說道:「『永絕後患』固然甚好,但是以臣看來,卻不如『引蛇出洞』為妙。」

「『引蛇出洞』?」

聽到這四個字,鄧舍頓時想起了「方補真」。

方補真「巡城糾風紀」,第一天無所獲,人都以為他偃旗息鼓了,第二天卻出人意料地微服私行,用的可不就正是「引蛇出洞」之策么?他饒有興趣地問道:「怎麼個『引蛇出洞』?引的卻是哪一條蛇?」

「臣想引的是一條大蛇。」

「多大的蛇?」

洪繼勛兩手拉開,比划了一下,說道:「長有千里。尾盤關中,身據山西,頭抵太行,毒牙臨我山東。」

鄧舍倒抽一口冷氣,說道:「先生說的莫不是?」

「正是此人!」

鄧舍不再是「饒有興趣」,而是「大吃一驚」,霍然起身,在洪繼勛的注視下踱了兩步,扭過頭,盯著他的眼,說道:「封帖木小人而已,陸聚、陸離、蕭遠等也非大人,如何用他們就能引得此條大蛇出洞?」

「此數人者,固然『小人』。可是主公,在那裡,……」洪繼勛抬起手指,虛虛往西北方點了一點,接著說道,「卻有一個天大的誘餌!」

鄧舍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透過窗戶看了一看,不由自主也伸出手跟著點了一點,重複問道:「在那裡,……,卻有一個天大的誘餌?」

「若主公突起大軍,往那裡進發,咄咄逼人,三面圍城,以致城中告急,而同一時間,益都內亂。……,請問主公,若你是那條大蛇,是急援被圍之城,抑或圍魏救趙、批亢搗虛?」

鄧舍搖了搖頭,說道:「此蛇非尋常之蛇,怕不會中計。」

「為何不會中計?」

「我軍才戰罷濟寧,又得徐、宿,軍資匱乏、兵力不足,將士急需休整。我不是『不知兵』的人,怎可能在這種時候突然進攻那裡?此其一可疑之處。」

「其二可疑之處呢?」

「封帖木不是心腹之人,陸聚、陸離、蕭遠沒有太多軍權,臨陣倒戈還有可能,作為內應不足信也。此其二可疑之處。」

「還有其三么?」

「我費盡心思挑撥那條大蛇與孛羅的關係,正不死不休之際,怎可能忽然改換方向,進攻那裡?這豈不是逼迫他兩人聯手?此其三可疑之處。」

「還有么?」

「有此三可疑,那條大蛇就絕不會上當。」

「主公所言甚是。然以臣看來,此三可疑皆不足疑。」

「為何?」

「且先說其一可疑之處。我軍固然大戰才罷,急需休養,可越是如此,越是別人想不到、覺得不可能的時候,越是適合出奇計。……,正面與那條大蛇相抗,難以速勝;而山東地小,不利久持。所以,此時此刻,當出奇策!出其不意,圍攻西北大城,若一戰能拔之,獲其韃酋,則北方群雄必亂,傳檄足定!即便傳檄不能定,我亦可趁其亂,徐徐圖之。」

「太過冒險。西北大城,怎麼可能一戰而拔?」

「西北雖大城,糧道盡在我手。那條大蛇為何三番五次犯我之境?還不是因為受韃酋之催?自山東亂起,漕運已經不通,今濟寧運河又落我手,更是將漕運徹底斷絕。漕運不通後,西北大城之所以能將將支持到現在,是因為張士誠、方國珍,一個出糧、一個出船,轉走海道,運糧不絕。可如今,有主公的水師游弋海面,『海運』是也不通了。西北大城中,人口百萬;江南之糧,乃其性命。今漕運、海運兩皆不通,城中早窘!雖是大城,沒有糧食,又有何懼?城越大、人越多,糧就越少,對他們反倒就越是不利。……,我雄師三路,十萬圍城,為何不能一戰拔之?」

「三路?十萬?」

「命陳虎走遼西,入關內,圍城東面;令文華國走海路,經塘沽登陸,圍城南面;主公親率大軍,走河間府,橫插向左,圍城西面。三面圍城之勢成矣!」

「豈有盡起大軍,不顧當面強敵,而竟圍城西北?那條大蛇怎麼會不起疑呢?」

「彼亦損兵折將,非昔日盛時。此其一也。主公可先遣人赴安豐請旨,命金陵朱元璋進軍河南,為我配合呼應,以牽制那條大蛇。此其二也。『盡起大軍』不代表『傾巢而出』,留趙過、楊萬虎統率本部,鎮戍濟寧、泰安,禦敵在外。此其三也。有此三條,足保益都無恙。即便有事,主公也可率軍急速南下,趁敵與我僵持之時,取敵之腹、斬敵之翼。」

他們兩個人本來是立場一致,在討論「引蛇出洞」,——說到此處,這「蛇」是誰,這「西北大城」是誰,也都非常清楚了,「蛇」自然是李察罕,「西北大城」當然便是大都。

可說著說著,兩個人貌似就站在了「相反的立場」。洪繼勛站在「益都立場」,鄧舍站在「察罕立場」,彼此爭辯。道理越辯越明,其實,他們看似不同立場,但歸根到底,立場還都是一致的,說來說去,都是在證明洪繼勛「引蛇出洞」之策是否可用,李察罕是否會上當。

「若能這般安排,倒的確像是取大都的樣子了。」

「其二可疑之處。封帖木、陸聚、陸離、蕭遠等,雖為『小人』,可在關鍵時刻,小人物也足以起到顛覆戰局的作用。只要大形勢如此,到時候也就由不得李察罕信或不信,用或不用他們了。」

「孛羅那裡呢?」

「主公雖費盡心思挑撥察罕與孛羅不和,但現如今孛羅困守孤城,已形同落敗,快被察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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