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十九章 方繡衣整頓風紀 李通政奏報秘聞

鄧舍接連問道衍和尚了三個問題,顯而易見,道衍的回答令他很滿意,也因此,道衍連喝了三杯茶水。

對談至此,飯時已到,鄧舍笑道:「清茶洗胃。兩位大和尚遠來辛苦,在我這裡,又連喝了這麼多茶水,想必早已餓了。便請留下吃個便飯。」

和尚要吃素,換個尋常人家或許會很麻煩,但燕王府里什麼沒有?叱吒立辦。很快,一桌整整齊齊地素席已經做好。眾人分賓主落座,主方殷勤勸菜,客人亦不拘禮。詳談甚歡,飽餐一頓。

飯畢,趙忠自引了景慧與道衍離去,按照鄧舍的吩咐,暫時將他兩人安置在佛道衙門。

鄧舍並說了,趁此良機,打算過些日子開個聚會,把益都的高僧大德悉數邀請過來,一則談論佛事,二來也可順便給前線陣亡的將士做個法事。

等他們走了,鄧舍與洪繼勛復又轉回書房。

鄧舍為何對道衍和尚另眼相看?這個問題已困擾洪繼勛半晌,此時見房內無人,便趕忙問出。鄧舍笑了一笑,說道:「道衍和尚生有異相,言談不俗。我對他有所好奇,何怪之有?」

「主公適才在飯前,曾說『不枉了你姓姚』。此話何意?長洲有何姚姓大族么?恕臣孤陋,卻不曾聽說。」

「噢?我有說過這句話么?」

「當然是有的。臣親耳所聞!」

「大概是一時激動,口不擇言。……,你剛才說長洲有姚姓大族,有么?我怎麼沒聽說過?」

洪繼勛瞠目結舌,「長洲姚姓大族」云云,本是他問鄧舍的,說沒兩句話,卻又被鄧舍反問,倒好似他知道長洲有何姚姓大族似的。

他本聰慧絕倫之人,哪裡還聽不出鄧舍是在打哈哈,避而不談?心道:「此中必有古怪!」不過眼看鄧舍是不肯直言相告的,他身為臣子也不合適步步逼問。況且,這也本非什麼大事。無可奈何,只好答道:「臣亦不曾聽聞。」

兩人相對一笑。

笑聲過後,鄧舍暗道:「來到元末這麼久,頭次見有名的謀士,一時失態,一時失態!還好,被我敷衍了過去。……,道衍,道衍。嘿嘿,雖然他現在還年輕,或許經驗不足、閱歷有限,還沒有日後卓越的才能。但此等人物,就好比潛龍卧淵,終有一日,必會綻放才華、一鳴驚人。卻是無論如何,不能放他走了。……,即便今時用不成,留待日後用也好啊。」

這道衍和尚卻是何人?竟能引起鄧舍這般重視?不是旁人,正是姚廣孝。

本來說起,鄧舍前世的記憶里,只記得姚廣孝是長洲人、生有異貌、自幼出家;其實並不記得他出家的法號。之所以能斷定道衍和尚就是姚廣孝,一個是因他的外貌,確實「異貌」;一個是因他籍貫長洲;再加上俗姓「姚」,又是個自幼出家的和尚,幾下結合,又通過三問試探其才,最終確定,此僧必為姚廣孝。也是機緣巧合。

只可憐姚廣孝,本是陪朋友前來,卻哪知名聲早遠播後世,這一番來,便好比「羊入虎口」,怕是怎麼也走不了了。

……

鄧舍與洪繼勛這邊按下不說,也暫不提趙忠如何安頓景慧、道衍等人,只說方補真,接了「繡衣直指」的差事後,次日一早,即穿戴整齊,坐在正堂,令人去衙門裡看鄧舍賜給的錦旗做好了沒有。

燕王親口下令,底下人辦事自然麻利。一面旗,又不用費多大功夫,昨晚上就已做好,不等方家的下人來取,他們已特派人送來府上。

方補真展旗觀看,紅底黑字,非常招眼。著人穿上杆子,舉起來,迎風颯颯。他非常滿意。便從府里選了三兩個下人,有牽馬、有打旗,他自翻身上馬,吆喝出門。

方才出門,見遠處街上走來一隊人,皆穿精良鎧甲,手執棍棒、腰佩長刀,背後紅色披風。方補真心下奇怪,想道:「俺這巷子里住的都是文官兒,卻怎麼來了一隊甲士?就算是誰家的老爺升堂,來迎的最多也是衙役。」忽然想起一事,略有領悟,「……,噢,是了,莫非?」

果然,這隊甲士行至近前,帶隊的將官出列相見,行了個禮,說道:「末將奉主公之令,特來配合大人巡城。」

這將官是個副千戶,方補真看時,卻是識得,乃當年關鐸舊部,現在郭從龍麾下聽令。他也不下馬,便就手攬韁繩,按住轡頭,居高臨下地問道:「主公怎麼對你說的?」

「主公旨意:一切唯大人馬首是瞻。」

「你帶了多少人?」

「五十人。」

「五十人?巡查城中,不必人多,以免驚擾百姓。二十人足矣!其它的都遣回吧。」

「是!」

這副千戶聽命,即選了二十膀大腰圓、虎背熊腰的留下,余者悉數遣回,令自行回營。方補真等他選揀停當,也不多話,只道:「五人前行,余者殿後。」打馬一鞭,一行人出了巷子,轉入大街,開始巡城。

此時時辰尚早,街上行人不多。他們這隊人一走出,十分顯眼。

近處的百姓紛紛躲讓。較遠處的百姓打眼觀看,只見前有勇士開道、後有虎賁扈從,悉皆明執刀棒;兩側擁護者,或舉大旗、或引馬行;並有一員雄赳赳的將官按刀相隨。這二十多人前呼後擁,簇擁著一個年輕文官,身上嶄新官袍、胯下高頭大馬,一手揚鞭、一手扯韁。好生威風!

「這大官人是誰?出行城中,這般威風!」

「瞧那旗上寫的不是有么?」

「寫得什麼?」

「你不識字,俺也不識。……,誒,這不是劉秀才么?請指點指點,那旗上寫的甚麼?」

「四個字:繡衣直指。」

「卻是什麼意思?」

「漢時的一個典故,說來你也不懂。」這劉秀才翹足遠望,看了會兒,喃喃自語,說道,「近日城中,權貴橫行。這位大人舉旗巡城,料來定是奉了燕王旨意。只不知是雷聲大、雨點小?還是雷厲風行?」

「秀才在說什麼?」

那秀才回過神來,應道:「俺在說王爺賢明。」

「嗤,這還用你秀才講?前線剛剛大勝,咱益都又是豐收!瞧瞧這街面,雖然天光還早,但商鋪多已開門,多少年了沒見過這等熱鬧景象!王爺不賢明,誰賢明?……,韃子么?王士誠么?依俺看,王爺比當年的毛平章還要更加賢明許多!」

邊兒上有人搭話:「說到毛平章,昨日俺聽到個消息。你還記得毛平章的公子,小毛平章么?」

「怎麼?」

「聽說王爺又把他請回來了。」

「噢?」

「……,只可惜在渡海時,遇到風浪,整條船都沉了。」

「啊?沉船了?那小毛平章?」

「想必已然遇難。……,不但是他,聽說同船的還有前高麗王。一塊兒都落了水,下了餃子。」

「前高麗王倒也罷了,蠻夷而已。死就死了。只是小毛平章,未免可惜!前些日子,不是還有人說:從王爺府上得來的消息,說王爺打算等把察罕老賊消滅後,便向朝廷保薦小毛平章接任毛平章之職,接著做咱山東的丞相呢?真是可惜!熬過了苦日子,等不來好日子。」

「雖然可惜,卻也正常。」

「此話怎講?」

「數年前,俺在街上遠遠地見過一次小毛平章。相貌倒也清秀,只是特別瘦小,一看就沒福相,哪裡能和咱們王爺相比?夭折海上,其實也不足為奇。」

劉秀才咳嗽一聲,說道:「那騎馬的大官人就快走近,諸位不要再多說了。」心中想道,「行船海上、遇到風浪?怎會有這麼巧的事兒?若此事為真,十有八九,怕是王爺想挾前線大勝之威,徹底清算毛平章、王士誠等留下的舊有影響。……,奉還山東給小毛平章?也只有愚夫會信!當權者豈有心慈手軟的?巢已佔了,又豈有奉還之理?……,不過,千說百說,亂世里確實不當立少主。至少,有王爺在益都,可保一方平安。」

這秀才正思忖間,方補真眾人已至眼前,他忙避讓一側。

……

方補真驅馬走過,瞥眼瞧了那秀才一眼,心道:「初來益都時,見許多讀書人破衣爛帽,衣難蔽體、飯難飽腹,與叫花子無異。如今,主公入益都雖還不足一年,別的不說,只這些秀才們,面貌都已有了大的改觀。」

鄧舍雖出身軍伍,又適逢亂世,見過、聽說過很多沒用節操的讀書人,對此等「無義無恥之輩」非常蔑視;但畢竟因為有前世的經歷,對「讀書人」這個整體的階層還是很看重的。

早在海東時,他就實行過很多的舉措,保證讀書人的衣食。

來到益都,剛開始任職益都知府的顏之希,乃「亞聖」後裔,對待讀書人更十分親近,因此,益都雖是晚得,但城中書生所受的優待,從某些方面來講,更勝海東。至於優待他們的舉措,有很多,就不一一列舉,只說兩個:一個,分田時,讀書人、尤其家中無田的讀書人優先;一個,凡入學的書生,每月都有定額的糧食、錢鈔可領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