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十五章 入益都石百戶功德圓滿 見趙忠小沙彌嶄露頭角

當益都的城牆出現在眼前,一行眾人各自心思不同。

有忐忑不安的,有帶點好奇的,有故作鎮靜的,有長出了一口氣的。姓石的百戶驅馬走在最前,回頭笑了笑,說道:「益都已經到了。封秀才、景慧大師,如果順利的話,也許今天晚上你們就能見著陸大人了。」

封帖木心中砰砰直跳,臉上裝出一片歡喜,控韁的雙手因太過用力,已握得發白。他乾笑了兩聲,說道:「這一路上真是有勞石將軍了,辛苦辛苦。」轉了轉眼珠,貌似殷勤地問道,「不知將軍晚上有事么?」

「怎麼?」

「為表謝意,想請將軍一起見見陸公。也好讓在下借花獻佛,敬將軍幾杯酒。」

封帖木膽子不大,這一路上走來,當真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連睡覺都警醒的很,就只怕一不小心說夢話漏了嘴。他害怕到這等程度,又豈會主動挽留石百戶在身邊?之所以有這麼一說,其實只不過是在試探而已,試探等進了城後,石百戶還會不會繼續留在他們身邊。

石百戶說道:「不過趕了幾天路,有什麼辛苦的?陸大人那裡俺就不去了。」封帖木暗中鬆了口氣,氣還沒松完,聽他接著說道:「等會兒進了城,麻煩幾位先跟著俺去一趟分樞密院。待俺交過軍令,便就此別過吧。」

分樞密院?

這可是益都的最高軍事機構。

封帖木一下子就懵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冒出,急忙去看景慧。還好,石百戶說完了話就轉回了頭,沒有瞧見他因做賊心虛而失態的這一幕。

景慧不動聲色地拉了拉他的手,示意鎮靜,正要說些什麼,遠遠瞧見一隊人馬從城中出來。

這時,他們離城已經不太遠了。

時當下午,陽光燦爛,城門口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不時還見有穿戴文官袍服的人,以及披掛鎧甲的軍中將校進進出出。但不管是尋常百姓,抑或文武官員,當出城的那支人馬經過處,無不躲避一邊。不少百姓跪拜行禮。

景慧心中一動,想道:「定是有大人物在這隊人中了。只不知卻是何人?」

石百戶與封帖木等也注意到了這隊人馬,都一邊挽轡緩行,一邊注目觀望。這隊出城的人馬正是往他們這個方向來的,不多時,兩邊相遇。

景慧定睛一看,卻是不覺奇怪。見來人大約二十來個,有開路的衙役、有跟隨的官員,眾星捧月似的簇擁著中間一人。而這中間一人年齡不太大,觀其衣著,也只是穿了一件緋色的六品官袍,腰邊掛了個銀魚袋,品級並不高。

須知,益都乃海東在山東的首府,城中高官雲集,便是剛才給這隊人讓路的文武中,就有兩個五品的官員和一個千戶級的將校,一個小小的六品官兒,就能有這麼大的威勢?就能讓這些比他品級高的人給他讓路?

他耐不住好奇,問石百戶:「來的這位官人是誰?」

石百戶也不認識這人,不過沒關係,他認識這人身後的一人。

景慧也看到了。只見從這六品官身後轉出一人,穿輕甲、跨弓矢,可不正是護衛騎兵中的一個?不知何時進了城,並領出來了這麼一位官人。

兩隊人已經很近了,相隔不足百步,分別停下。

那六品官低聲說了幾句,騎兵便催馬出列,直接馳奔過來,對石百戶行了個禮,看了景慧與封帖木一眼,說道:「啟稟大人,分院令:封秀才遠來辛苦,既然是陸大人的朋友,不必再去分院了,直接去陸府即可。景慧禪師不辭辛苦,前來我益都弘揚佛法,慈悲之心,令人敬重,只是分院乃兵事重地,不管佛道,故此,特請了趙大人過來接待。」

「趙大人?」

騎兵回手指了指那六品官,說道:「即總領益都佛道衙門的總領官趙忠趙大人。」

「咱們呢?」

「命我等先把封秀才送到陸府,隨後去分院上交軍令。」

石百戶點了點頭,向封帖木和景慧拱了拱手,笑道:「分院的意思,想必兩位都聽清楚了。大人們知道兩位路上辛苦,安排的很體貼啊。封秀才,這就請吧?……,景慧大師,既有趙大人親自前來接待你,俺們也算功德圓滿,底下就不陪你進城了,……後會有期。」

景慧心道:「卻是古怪。這還沒等進城呢,怎麼就把俺與老封分開了?難道燕賊聽到了什麼風聲?聽說益都有個通政司,專司偵聽。但這一路上來,俺除了剛開始多嘴,多說了幾句話外,似乎並沒有露出甚麼破綻?」有心想要求與封帖木一起,但轉念一想,又怕反而因此引起益都的注意與警覺,「……,罷了罷了,既已深入虎穴,既來之、則安之。」

當下,他微微一笑,說道:「有勞石將軍路上護送。這份情誼,只有改日再謝了。」

石百戶一笑,自上前與趙忠見了個面,略敘幾句,便招了招手,帶著封帖木與他的兩個「保鏢」,和別的騎兵們一起呼嘯離去。

看著混在騎兵隊中、面色蒼白的封帖木遠去,景慧有點擔心:「老封什麼都好,就是有些膽小。此時分手,最快,怕也得等到晚上才能再次與他相見。只希望他可千萬別在這半天里露出什麼馬腳才好!」帶著兩個小沙彌,上前與趙忠相見。趙忠也驅馬迎上。

「賊子就是賊子。甚麼『總領益都佛道衙門』!瞧這姓趙的狼目鷹鼻,雖然帶笑,反似餓隼,分明不是善類。」景慧下了馬,雙手合十,高唱佛號:「阿彌陀佛。貧僧景慧,見過趙大人。」

趙忠本名趙帖木兒,曾隨他義父打過雙城,後來戰敗,為了求生,連他的義父都被其親手殺了,自然不是什麼善類。

不過,正如三國時曹操的《求賢令》所云,人無德,不一定就沒才。雖然無德,但是趙忠卻還是頗有些才幹的。投降後,他也曾奉鄧舍的命令去瀋陽策反過納哈出的部下,比較成功;來到益都後,因他跟著喇嘛學過陣子佛,故此改管了佛道宗教事,一直來,也兢兢業業,把鄧舍一系列有關宗教的措施都辦理得妥妥噹噹。

他拿眼觀瞧景慧,心道:「濟寧戰亂,曹州戰事未平。好一個膽大的和尚,就敢深入數百里,遠來我益都。看其相貌,方面大耳,倒好似個有道的高僧。」還了一禮,笑道,「大和尚橫穿戰區,西來益都弘揚佛法,不懼路途迢迢,不怕兵火禍及,果然大慈大悲,真不愧梵琦禪師的高徒。」

在路上時,石百戶問過景慧的來歷,知道他師從何處。料來定是那提前去報訊的騎兵轉告給趙忠知曉的。

「不是梧桐樹,不引鳳凰來。貧僧雖不敢自居鳳凰,但燕王殿下仁德寬厚,卻真的是梧桐不假。大人謬讚,貧僧實不敢當之。」

「哈哈。」

這會兒正是下午,陽光毒辣,才站了沒一會兒,趙忠已然出了一身的汗,他伸出手,請景慧上馬,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聞大和尚遠來,本官特地請了幾位地方上的高僧大德,此時都在衙門中相候。大和尚?請行吧。」

「請。」

……

景慧上馬,他帶著的兩個小沙彌也隨身上馬。趙忠本不在意地掃了一眼,目光才轉過,又猛地轉回,雙目中精光一現,定在了其中一個身上。

景慧帶來的這兩個小沙彌,年紀都不大,一個十幾歲,一個二十來歲。十幾歲的這個相貌平常,二十來歲的這個頗具異相。頭如虎首,面色蠟黃,一雙三角眼,身形高大,儘管穿著僧衣,卻給人撲面而來一股殺氣。

——這殺氣不是殺人後的殺氣,而是單純就相貌而言給人的一種感覺。換而言之,看著不像個和尚,像個凶人。

趙忠大奇,不覺開口說道:「這個小沙彌,相貌著實非常。請問大和尚,是你的弟子么?」

景慧的回答讓趙忠更加奇怪,他答道:「非也。」

「不是大和尚的弟子?」

景慧笑道:「不但不是我的弟子,其實他也不是沙彌。」

沙彌,通常指的是七歲到二十歲之間,已受「十戒」,但沒有受過「具足戒」的僧人。打個比方,沙彌就好比小學,年齡滿二十後,可以受「具足戒」。受過「具足戒」後,就可成為比丘。「沙彌」、「比丘」,指的都是男性的出家人;如果是女性,則稱為「沙彌尼」、「比丘尼」。

景慧說這個沙彌其實不是沙彌,也就是說,他其實已經受過「具足戒」,是個比丘了。

「噢?」趙忠來了興趣,問道,「不知小和尚法號為何?」

「他與貧僧同鄉,皆為長洲人,俗家姓姚,叫天禧。年少出家,年十四即入了長洲妙智庵為僧,後在穹窿山福臻禪院落髮受戒。如今法號道衍。」

「在穹窿山受的戒?卻為何來了北地?既非大和尚的弟子,又為何隨大和尚齊來益都?」

長洲,即今蘇州吳縣;穹窿山,也是蘇州境內的一座山。

景慧哈哈一笑,說道:「大人卻不知,這和尚頭上雖禿了,心裡卻沒禿,六根不凈。儘管出了家,最好遊山玩水。便在月前,他來了大名路。前日聽說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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