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八章 議取曹州英雄所見 品評人物不相與謀

通政司是什麼地方?

明為管轄海東各地的驛站,其實專責「刺事」,專門負責打探軍情,掌管機要之事,乃是海東頭一等最為機密的衙門。能在這個衙門辦事的,全部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嫡系裡的嫡系。就比如現今通政司的兩個首腦人物,李首生與王老德,皆為上馬賊老人的出身。——如果沒有這層可靠的關係,鄧舍也絕對不可能放心由他們來掌管這等機要所在。

而梁士蔭又是什麼身份?一個徐州降人,而且還是剛剛投降,這才與鄧舍初次相見。居然一開口就想去通政司!

堂上眾人,洪繼勛、郭從龍、高延世、柳三等海東文武聽聞此言,皆不覺詫異,——或者可以說是頓感驚奇,不約而同地俱皆往梁士蔭身上看去。包括陸聚、陸離、張冠、蕭遠、劉鳳諸人也都是不由一驚,因為對梁士蔭的這個請求他們事先也是不知道的。

一時間,十幾道目光悉數集中在了梁士蔭身上,隨之,又紛紛轉移到鄧捨身上。

鄧舍心念電轉,神色不變,哈哈一笑,說道:「通政司只是個小衙門,行省知事也只不過才從五品。先生如此大才,屈居這等小位,不覺得委屈么?」

梁士蔭說道:「通政司品秩雖低,然位處要津,職有『刺事』之責。罪臣粗鄙,別無所長,自問也只有在『刺事先知』上算得上較為精通。若得大王恩准,果真可入通政司,莫說從五品,便是做個胥吏也心滿意足。」

說到這裡,他抬頭看了鄧舍一眼,又補充說道:「罪臣聽說,做主君的應該把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置,即所謂『知人善任使』,此漢高所以興也。……,今天與大王是初次相見,想來大王對罪臣的能力肯定還不夠了解,所以,罪臣冒昧斗膽、毛遂自薦,還請大王不要見責。」

他這一番話里引用了兩句古人言語。

一個是「先知」,出自《孫子兵法》。孫子談論情報與間諜:這樣說道:「……,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

一個是「知人善任使」,出自東漢班彪的《王命論》:「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功裔,二曰體貌多奇異,三曰神武有徵應,四曰寬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

聽他說完了這段話,洪繼勛打開泥金摺扇,搖了兩搖,暗中想道:「好一篇錦繡說辭!先引《孫子》之言,說明『先知』的重要性;接著又用毛遂之典,自詡最擅『刺事』;最後拿班叔皮稱讚漢高的話來給主公戴上一頂大帽子。漢高,布衣也;他這是在暗示主公,如果想在成就一番事業,如果想擁有『王命』,就不可不知人善用。……,好說辭,端得好說辭!不過幾句言語,卻竟滴水不漏,果然徐州名士!只是不知,主公會如何應對?」有心想要提醒,當著眾多徐州降人的面兒,不好開口。

鄧舍笑道:「既然先生不嫌屈就,便就請先暫居益都通政司同知之職吧。」

此言一出,堂中眾人,不論是海東文武、抑或徐州降人,無不變色。有愕然的,有大驚的。有不敢置信的,有幾疑聽錯的。

梁士蔭高聲說道:「主公恢宏大度,沒有因為臣是初降而心生懷疑,真古之漢高、今之真主也!」站起身來,非常隆重地重新又施叩拜大禮。

鄧舍故作驚訝,說道:「先生為何突然行此大禮?我不是說過了么?今日相見,咱們只是賓主,不必行公家禮節。……,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梁士蔭堅持行完了禮,這才回歸座位,繼續說道:「既得主公信用,那麼臣便就可以和主公談論大事了。」

「請先生言之。」

「在來益都的路上,臣見到了單州的露布。如今,主公已經平定了濟寧全路,並且兵鋒直指曹州。不知下一步有何打算?」

「願聞先生高見?」

梁士蔭畢竟與鄧舍初見,不但鄧舍不太了解他,他也不了解鄧舍,卻是不知鄧舍向來不肯直接回答臣下問題,都是先聽臣子們發表了意見,然後才肯說出他想法的。

不過,儘管這個球又被鄧舍使個太極拳給打了回來,他卻絲毫也沒有介意,因為對這個問題,在來益都的路上他已經考慮成熟了。當下,他侃侃而談,說道:「曹州乃天下之中,世為四達之衢,南臨淮泗、北通相魏,位處濟兗之前、遙控汴宋之郊。春秋時,曹州最為多事,會盟征伐,幾乎無歲不興;戰國後,河濟有難,曹州輒先受之。」

——「河濟」,即黃河與濟水。黃河、濟水、長江、淮河,並稱「四瀆」。

「不錯。曹州很重要。」

「商湯滅夏,以曹為本;建商之後,立都於亳。孫臏『圍魏救趙』,敗魏軍於桂陵,遂使齊稱雄於諸侯。漢高逐鹿,數敗失利,而終有曹州之勝,乃登帝位於定陶。東漢末年,群雄並起,曹孟德立足曹州,南征北戰,而掩有中原,成就了帝王之業。……,曹州,實中原之重鎮,誠我山東之要地!」

「先生所言甚是。」

「且曹州人性強悍,負義氣,遇事敢為。民風剽悍,人皆尚武,稍加訓練,便是虎賁之師。」

對這一點,鄧舍深有感觸,說道:「前番濟寧之戰,阿過血戰巨野。當時就有一支曹州軍駐紮在巨野,雖然僅是韃子的地方部隊,連主力精銳都算不上,但卻著實能打!在阿過送來的軍報上,對此曾有過專門提出。」

講完了曹州的重要性,梁士蔭說出了他的諫言:「曹州既為重鎮,民風且又剽悍,那麼,如今主公既然已經佔據了濟寧路,而且兵鋒也已直接指向曹州了,為何不順勢而取之呢?」

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並且,臣以為,除了上述的重要性外,佔取曹州對主公您還有兩個好處。」

「哪兩個好處?」

「其一,曹州西有黃河故道,若得曹州,稍屯精卒,便足以拒察罕於境外。其二,曹州既足以拒察罕於境外,便足以庇濟寧之翼下。濟寧內有運河,外既安穩,運河就可以使用,對我山東而言,此實為大利也。」

鄧舍略作沉吟,問陸聚、陸離等人,說道:「大陸公、小陸公、蕭將軍、張將軍、劉將軍,不知你們幾位覺得梁先生此議如何?」

陸聚說道:「曹州重鎮,大王若能取之,自然取之為上。」

陸離說道:「取之自然最好,只是大王的雄師已在濟寧苦戰月余,再取曹州,可千萬需得謹慎。」

蕭遠說道:「曹州駐軍不多。大王挾大勝之威,以眾擊寡,取之應該不難。」

張冠說道:「聽說察罕帖木兒已親率大軍,來援單州。如果沒有把握速勝,覺得不能速克曹州,最好三思為妙。」

劉鳳說道:「俺是個粗人,徐州馬將第一,只會衝鋒陷陣。幾位大人與將軍說的好像都有道理,至若到底該不該取曹州,俺實在是不知道。」

——當日徐州之戰,劉鳳遇見高延世,自誇「淮泗馬將第一」,結果不足三個就被高延世生擒。也許因為這原因,學了乖,學會了謙虛,現在開始改而自稱「徐州馬將第一」。

幾個徐、宿降將,有的模稜兩可、有的贊同、有的委婉反對、有的坦言不知。

鄧舍微微一笑,說道:「諸位的意思,我已知矣!」看了看洪繼勛,復與梁士蔭說道,「不瞞先生,你的此議,早兩天前洪先生就與我提過了。」

「噢?原來如此!卻是臣自以為是,冒昧言之了。」

「話不能這麼說!只能說是『英雄所見略同』!……,也不瞞諸位,其實我昨天就已經下令給了前線,命阿過見機行事,若有可能就取下曹州,若不能為就守好成武。」

陸聚、陸離等都不是傻子,心中皆不禁想道:「你昨天就做出了攻取曹州的決定,命令也都已傳去前線,剛才卻又為何故意詢問俺等意見?自過黃河北上、一路行來,每見有士子,凡提及你的名字,常有稱你為『今之曹操』的。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今見你這般狡詐,的確曹操無疑!」

他們全都猜了出來,鄧舍方才的詢問其實只不過是一種試探,試探他們幾人究竟是不是真心投降。如果是真心投降,就會說實話;如果不是,就會用花言巧語來把他往錯誤的方向上引導。

談談說說,不覺天色漸晚。

鄧舍吩咐留飯,席上談笑風生,似乎剛才的試探壓根兒不是他做出來的一樣。飯後,又留眾人品茶。

直到夜近二更,才親自送了他們出去,自有人引著他們去早就備好的府邸中安歇。並說好了,明天的朝會他們也參加,見見海東的文武大臣們。

看著這一干人的身影消失夜色中,鄧舍與洪繼勛、高延世、柳三轉回堂上。

「適才堂上會談,主公對陸聚、陸離、梁士蔭等人多有試探,不知可有所得?」

「先生旁觀者明,請試言之。」

「以臣觀之,梁士蔭先後獻上兩條了好計策,似有真降主公之意。陸聚、陸離、張冠、劉鳳四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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