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百二十章 南下

洪繼勛提出的第一條,「休養生息」,不必多說。可是第二條「伺機南下」不免就令人詫異了,鄧舍問道:「伺機南下?」

「微臣所說的『伺機南下』,並不是下江南,而是下淮泗。」

「噢!原來是這個意思。」鄧舍站起身,負著手在廳內踱了幾步,沉吟著說道,「不瞞先生,其實這幾天我也一直都在考慮,在考慮單州戰後我軍該何去何從。……,也有想過『南下淮泗』。」

「那主公考慮的怎樣?」

「若是南下淮泗,對咱們海東當然有利。浙西,乃魚米之鄉。半省之地,一年的收成甚至就能比得上咱們整個海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實在是個當之無愧的糧倉。若是能被我軍拿下,必將會使我如虎添翼!」

「伺機南下」,說是「不下江南」,只「下淮泗」,實際上,下淮泗是為了什麼?還不就正是為了江南么?淮泗只是一個跳板。如果下淮泗,下一步肯定就是攻略浙西。

「主公聖明!並且浙西不但是個糧倉,更有一個好處,非常的富饒,百姓們都很有錢。主公還記得,咱們尚在平壤時,有一個從松江府來的人么?」

「自然記得,松江沈家的人嘛。咱們還通過他搭橋引線,與沈家做了幾筆買賣。就當時來說,對我海東幫助甚大啊。」

「不錯,正是!別的不說,就說這個松江沈家。臣聞言,只這一個松江府里,三分地里便有兩分都是他家的!田宅跨予各邑,堪稱富可敵國!乃至張士誠犒軍,都來找他出錢。主公試想,這都富到什麼程度了?除此之外,更又有吳江莫氏、常熟曹家,以及丁溪劉、乍浦鍾,泖湖謝、上海錢等等豪門巨姓,無一不是家財萬貫,富比王侯。」

松江沈家,即沈萬三。吳江莫氏,與沈家聯姻;常熟曹家,富甲中洲。丁溪劉、乍浦鍾,泖湖謝、上海錢等等這些,都是江浙巨姓,換而言之,非常有勢力的地方豪紳。

——「上海錢」。這個「上海」,說的就是後世的那個上海,宋末置上海鎮,到蒙元初,設上海縣。儘管當時的上海還稱不上興盛,但因其沿江臨海,來往貿易方便,兼之漁鹽業還算不錯,所以雖不能比肩大鎮,卻也還是頗出了幾家豪富的。

洪繼勛繼續往下說道:「臣再請主公試想,若是咱們能佔了浙西,就不說尋常百姓了,只這些豪門大戶就能給咱們海東帶來多大的幫助啊!一個沈萬三,幾筆買賣,就能幫咱們渡過當初在平壤時的難關;要是更再得了這些豪門之助,主公何止如虎添翼?龍飛九天也不是不可能啊!」

「浙西之富,天下皆知。這些固然是對我海東有利的一面,然而先生,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下浙西,可是對咱們海東也有不少不利的一面。」

「臣當然有想過。不利之處,不外乎三條。一則,主公本與張士誠還算友好,一旦下浙西,便要翻臉成為敵人,也就是說,咱們海東又多一敵。二者,浙西多水,我軍多是北人,或會不習慣當地的地形,作戰怕會不易。三來,浙西緊鄰金陵,此番單州決戰,吳國公雖來相助了,但他究竟對主公是怎麼一看法,咱們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最明白。下浙西,會不會引起他的疑慮?他會不會給咱們造些阻力?誰都說不準。」

「是啊!」

鞠勝插嘴說道:「以卑職看來,怕是不止這三條。」

「還有什麼?」

「我軍若是南下作戰,察罕帖木兒會不會趁機反攻益都?」

洪繼勛曬然,說道:「縱然察罕帖木兒有此意,孛羅、張良弼等怕也會不願意。」

「怎麼說?」

「鞠大人也算博學,難道就沒有聽說過一句話么?」

「什麼話?」

「『急之則相持,緩之而後爭心生』。孛羅、張良弼受察罕的壓制亦久矣,早有不服之心,奈何力不如人,不得已,暫時偃伏罷了。而今,我單州大勝,察罕數萬的精銳盡數被葬送在了濟寧。試問,孛羅、張良弼會肯放過這個機會么?特別是孛羅,他剛打了一場敗仗,被察罕都打到家門口了,他會不奮起反擊么?要知道,他可是一向看不起察罕的。敗在一個自己看不起之人的手下,這是何等的屈辱!也許,要是換了察罕,他還可以忍受;孛羅帖木兒,是絕對忍受不了的。」

「正如先生言,孛羅新敗,實力大損,縱對察罕有不服,又能如何?」

「糊塗!孛羅雖實力大損,但察罕不也是濟寧大敗?此消彼長。如果說,以前的察罕有將孛羅徹底吃掉的能力,現在卻恐怕就又多費些功夫了。況且,孛羅之父答失八都魯,當年轉戰南北,門生故舊遍布蒙元軍中。只要孛羅能稍得喘息機會,亦必可復振軍威。此外還有張良弼,另外關中的蒙元平章對察罕、李思齊不也是早有圖謀了么?再加上他們這幾個,……,主公,以臣看來,足夠察罕喝一壺的了!」

「先生請繼續說下去。」

「如臣適才所言,『急之則相持,緩之而後爭心生』。待到單州戰後,主公若是繼續遣軍向西,必會致使察罕、孛羅、李思齊、張良弼等同仇敵愾,與我相持。臣敢問主公,以我海東目前的實力,你覺得已經足以與察罕及關中群雄決戰了么?」

「不足。」

「然也!既然如此,又何必西進,與其相持呢?『緩之而後爭心生』。又如臣適才所言,只要主公不向西進,並且不但不西進,反而南下,放過晉、冀,調轉槍頭,與張士誠開戰。就以察罕、孛羅之仇,以及張良弼、蒙元關中平章的有所圖謀,則臣敢斷言,他們『必反斗其間』!」

鄧舍在廳門口立住,背著手,觀了會兒雨。聽著沙沙的雨聲,他沉思多時,轉過身,對洪繼勛說道:「先生請接著說。」

「暫且不考慮南下的不利,只說南下對咱們海東有利的一面。一方面,察罕、孛羅與關中群雄爭鬥不休;另一方面,咱們海東卻多得了一片魚米之鄉,佔住了全天下最富饒的地方。臣請問主公,等到那個時候,北地,……,不,不只北地,乃至整個的天下,又還有誰,會是您的對手?」

「先生所言,儘是利處。三條不利,如何是好?」

「不利之第一,若南下,便要與張士誠翻臉,我海東就要少一盟友,多一敵人。可是,浙西,天下之膏腴,主公早晚都是要取的。與其晚,何不早呢?……,臣觀吳國公也是一個有志向的人,遠非常人可比,而且麾下人才濟濟,能得將士死力。這樣的人,是人傑啊!斷非甘居人下之輩,絕對不可小覷。現在,他是處在張士誠與陳友諒之間,且主要的大敵是陳友諒,故而,暫時沒有功夫去收拾張士誠。然而,一旦等他騰出手來,卻肯定不會看著浙西膏腴之地,卻不去佔據。……,主公,你又何必一定要等到這個時候呢?豈不聞俗語云:『先下手為強』么?」

不管朱元璋是不是「甘居人下之輩」,既然洪繼勛對安豐朝廷並無臣服之心,那麼,在他看來,朱元璋就早晚都會成為鄧舍逐鹿中原的對手。因而,他想趁著現在朱元璋沒空收拾的浙西的機會,搶先將這塊兒佔住。

「不利之第二。浙西多水,而我軍以北人居多,貿然南下,恐會戰不利。這就牽涉到作戰的問題了。不錯,我海東軍中精銳、主力多是北人,在寬廣的平原上打慣了,也許會不適應浙西的地形。但是,臣再又想請問主公,咱們是怎麼打下南韓的?」

朝鮮半島上,北地多山,南方多水。南方的水系也很多。

洪繼勛這是個設問句,不等鄧舍回答,自問自答地說道:「臣相信『事在人為』!有了征伐的南韓的經驗,並且在我軍中也有不少的南韓人,比如慶千興等人的麾下,又且各部水師之中更多有會水的男兒,區區一點浙西的江河湖泊,難道就能擋住咱們南下的道路么?」

「不利之第三,還是吳國公。咱們不懂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會不會給咱們設障礙。甚至,等咱們打下浙西後,他會不會反與我海東為敵?這些,咱們都無從判斷。但是,以臣看來,卻也都並不重要。」

「不重要?」

「吳國公現正屯兵河南,把主力都派去了河南。至少從表面上看,他似乎對河南確實很有興趣。如果他的這個興趣是真的,那麼接下來,他就要面對陳友諒、察罕帖木兒兩個強敵。一個陳友諒,尚且能兵臨金陵城下,逼得他險些出城遁走,再加上一個尤勝陳友諒三分的察罕帖木兒?別說我軍下浙西了,就算我軍真正的下江南,恐怕他也無能為力,只有徒呼奈何!」

「不錯。可是,如果吳國公對河南其實並無太多的興趣呢?」

「吳國公若取河南,則便是為自掘墳墓;而若是他不取河南,也不打緊。有陳友諒的威脅,他斷然不致會敢與主公翻臉!最多了,讓給他一些地盤就是。不能獨佔,便平分秋色。不也是很好么?」

「先生接著說。」

「再有,吳國公的心思咱們都不知道。也許,他迫於一時的無奈,答應了與我海東平分浙西,可是,我軍早晚要與察罕決戰,待到那時,他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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