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綢繆

鄧舍問洪繼勛,說道:「先生又是一夜沒睡,在忙些什麼?」

「一個在想單州戰後;一個在想棣州與遼西。」

這兩個都是很重要的問題。

一個關係到「以後」該怎麼辦;一個是牽涉到「現在」該怎麼辦。

「單州戰後」暫且不說。

「棣州與遼西」,一個戰事才剛剛進入尾聲,一個是正烽煙四起、戰火連綿,或許較之戰事的激烈程度,這兩個地方都不及單州,但是如果論鄧舍與益都諸臣的重視程度,從某些方面來講,卻還勝過單州。

先說棣州,自姬宗周以身殉城,城池陷落,被元軍攻克,然後羅國器、姬沖拚死突圍,繼而王國毅又將城池奪下之後,燕軍與元軍,便就圍繞著這麼一座不算太大的城,到今天為止,已然拉鋸了許多時日。

造成的拉鋸原因很多,最重要的一條是參與此戰的燕軍士卒多數並非精銳,特別是後來參戰的陳猱頭部,除了他的本部子弟兵外,更是精銳寥寥;而元軍在察罕帖木兒的死命令下,又表現出了極其頑強的鬥志。

直到不久前,陳猱頭大膽設計,藉助劉楊的水師,運了一部分士卒走海道,迂迴至了元軍營地的後面,前後夾擊,連著猛攻了兩日,方才算是把其擊潰,然而卻還沒有能將之全殲。這幾天,仍然還在忙著剿滅殘敵。

再說遼西,陳虎先遣派了一部人馬,接著親自帶領主力南下,初期勢如破竹,世家寶根本不是對手,不過四五天的功夫,就打到了惠州。

惠州在大寧路的南邊,過了惠州,再往西去,就是腹里了;再用不了幾天的路程,便是大都。

當時的局勢是非常的好。不過,大都在接到消息後,立即將本來打算派去棣州參戰的部隊撤了回來,一部分用來守城;另外在皇太子的強烈要求下,一部分復又被遣派出去,派去了大寧、惠州沿線。

要說這一位蒙元的皇太子,年歲雖不大,卻倒也是個人物,也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或者是兔子紅了眼也會咬人,總之,反正是比他的父親、當今的蒙元皇帝要有膽子得多,在遣了一部軍馬去到大寧、惠州後,隨之,他又親自率領兩營軍士,出了大都城,來到宜興州坐鎮。

宜興州,在惠州的西邊,是從惠州去大都的必經之地。——早些年前,鄧舍與孛羅帖木兒曾在此地西北邊的察罕腦兒打過一仗,左車兒便是陣亡在了那裡。

要知道,宜興州距離惠州只有大約百里,在陳虎親自率領大軍、來勢洶洶,遼西元軍丟盔卸甲、接連喪地的形勢下,他以蒙元皇太子之尊,居然敢有膽子親臨險地,居前陣指揮,確實不能不讓人佩服。

也正是因為有了他的居前坐鎮,前線的元軍沒有了退路,無不拚死奮戰,才總算將陳虎咄咄逼人的步伐勉強擋住。不過,雖然擋住了,但是卻也沒有能力再推進半步,更別說把陳虎打退了。眼下,兩軍正陷入僵持。

這些,就是目前「棣州和遼西」的大概情況。

無論是講「單州戰後」,抑或是「棣州和遼西」,三言兩語都是說不清楚的,都會是一個長篇大論。

鄧舍略略收拾了一下心情,平靜下來,回到位中坐下,笑道:「先生對此兩個問題,既然思忖了一宿,想必定有所得。不著急說,……,先叫下人們做些飯食上來,填飽了肚子,然後我再聆聽高見。可好么?」

「不瞞主公,你派人來找微臣時,微臣家裡剛剛做好了早飯,還沒來得及吃,就來到了這裡。腹中正是飢餓啊。」

「哈哈。大眼兒,你值班一夜,應該也沒吃甚麼東西吧?」

三更的時候,鞠勝吃過一次夜宵,不過他肯定不會說,點頭笑道:「便叨擾主公了。」

鄧舍吩咐時三千,說道:「你現在就去,告訴伙房,便說我有貴客要招待,熬點粥,再拿出看家的本領,好生地炒幾個菜,麻利點兒,快些整治好了端來。」平時鄧舍的早飯,大多都是只喝完粥,就著鹹菜、吃個饅頭之類的;今早因了洪繼勛與鞠勝,所以特別交代廚房炒上幾個菜色。

「是。」

時三千接令而出。

說起伙房炒菜,鄧舍倒是忽然想起一事,嘆了口氣,與洪繼勛、鞠勝兩人說道:「要說起來,我火上的這幾個廚子,其中一個,當初還是姬宗周給我找的呢。這才多少時日?轉眼間,物是人非啊!」

鄧舍對姬宗周本無好感。之所以姬宗周會死在棣州,細細的想來,其間未嘗沒有鄧舍有意無意推動的因素在內。可是,當姬宗周慷慨戰死的消息傳來後,鄧舍吃驚之餘,也不免轉變了對他的一些觀感。

孔子云:「朝聞道,夕死可矣。」

姬宗周似乎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大半輩子圓滑處世,卻因為姬沖的一番話,以及別的種種原因,在一個面臨人生轉折口的時刻,居然猛地一下子便就改變了,從「官場不倒翁」變成了一個慷慨赴死的忠臣。

真可謂「世事難料」。

洪繼勛與鞠勝也都是頗有感觸。

洪繼勛倒也罷了,一來,他和原先的鄧舍一樣,素來看不起姬宗周;二者,他的性子不如鄧舍寬厚,對一個人的看法與評價一旦定型,就不會輕易改變,故此,即使會因此產生些感觸,卻也不會肯說出來。

而鞠勝的性格沒有這麼偏狹,順著鄧舍的話風,也嘆了一口氣,說道:「姬大人戰死棣州,這真是臣沒有想到的。以前王士誠時,姬大人是官,臣是老百姓,地位懸殊,因而臣雖是益都土著,卻也與他沒有說過幾句話;後來,主公入主益都,臣倒是得了他兩幅墨寶贈送,不過,除此之外,也並無太多的交集。他陣亡的消息傳來後,臣當時真的是震驚非常。」

「人無十全十美。是人,便就總有不足之處。哪裡會有沒有缺點的人呢?有缺點不要緊,只要能像姬宗周這樣,關鍵時刻不選擇錯誤,做正確的事情,就可以了!看人,看什麼?是看風骨!而一個人真正的風骨,卻又不是能在尋常小事上看的,只有在關鍵的時刻,才能讓人看清。」

也不知是在發感嘆,抑或是說給洪繼勛與鞠勝聽的,鄧舍的這兩句話雖然看似有感而發,然而細品之下,卻十分的意味深長。

鞠勝頷首說道:「主公所言甚是。韓信受胯下之辱,是沒有勇氣么?胸有壯志,欲謀大事之人,必會在小事上惜身。王莽謙恭,時人以為仁孝,讚譽有加,然卻最終做了篡國這樣大逆不道之事。……,主公所言甚是!要想看清楚一個人,確實只有看在關鍵時刻,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

「嗯。大眼兒,你方才說姬宗周送過你兩幅墨寶?」

「是的。」

「雖然姬宗周如今不在了,但是既有這份交情在,你得暇時,不妨多去他家走走。他的幾個兒子,除了一個姬沖,都還小。你暫且替我,多幫著照看照看。」

鞠勝是說了姬宗周曾送過他兩幅墨寶,但是他卻也說了他與姬宗周並無太多交集。鄧舍此時卻要求他多去姬家走走,是為何意?很明顯,只是在向底下的臣子們表現一個態度。鞠勝多聰明的一個人,豈會不解其意,當即應承下來,說道:「姬沖負了重傷,也不知而今傷勢如何了?」

「昨兒下午我才派人去他家裡看了看他,恢複得還算不錯。雖然還不能下地走路,但是比起前幾天,吃飯已經漸多了,精神頭兒也好得多了。」

儘管在之前,已有種種的跡象表明,姬沖將會得到鄧舍的大用,但是驟然聽到這句話,鞠勝心中還是不由吃了一驚,暗自想道:「昨兒下午主公派人去看了姬沖?『吃飯漸多,精神漸長』。聽這意思,還不止看過這一回。老姬啊老姬,你戰死棣州真是英明選擇!至少,照這個勢頭下去,姬衝來日的前程,你們姬家來日的榮華富貴,定會遠勝你尚在時!」

說話間,飯菜已好。侍女們端上。

讀書人吃飯,講究「食不言」。儘管鄧舍、洪繼勛、鞠勝都並非迂腐之人,但是除了鞠勝,畢竟腹中都早已飢餓,因此一時間,廳內轉入安靜,只聽得三人吃飯之聲。很快飯飽。侍女們重又上來,收拾了碗碟下去。

鄧舍殷勤招呼洪、鞠,請他們喝點茶,消消食,然後拾起了方才的話頭,與洪繼勛說道:「有關單州戰後以及遼西、棣州,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洪繼勛不答反問,抿了口茶,說道:「主公英明神武,對此兩件事肯定是早有看法。微臣斗膽,想先聽聽主公的意見。」

鄧舍有個習慣,不論商議什麼事兒,總不肯先說出個人的見解,而是在綜合地聽過群臣的意見後,方才會做出決定,故此,這會兒雖有洪繼勛的一個反問,但是他卻仍然不肯破例,沒有說個人的見解,只是引了一個臣下的摺子,回答洪繼勛說道:「前兩天,有人給我上了道摺子,說的也正是有關單州戰後與遼西、棣州之事。」

「噢?不知都講了些什麼?」

這道摺子的前邊半截,都是在推測單州決戰的結局會是怎樣,儘管得出了海東必勝的結論,但是觀其論點、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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