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楚丘

賽因赤答忽中槍遁走,元軍群龍無首。

雖然王保保在得到消息後,無奈之下,當機立斷地放棄了右翼,趕去中軍,試圖把主力再整合起來,以免落入散亂覆沒的局面。

但是一來大雨傾盆,燕、吳兩軍氣勢如虹,得勝不饒人;二來,弔橋附近的高延世與胡忠一部,以及才過去不久的柳三部也趁機鼓噪,已將元軍的軍心士氣徹底攪亂,兵敗如山倒。故此,無論如何也是難以約束了。

眼見大勢已去,王保保縱不甘心,也只好徒呼奈何。

槍林箭雨、亂馬交槍之中,有將校看見了王保保的軍旗,奔來扈衛。王保保劈手抓住一個,焦急地問道:「父帥現在何處?傷勢可打緊么?」

「回少將軍,雨下得太大,紅賊的來勢也太凶,弟兄們都已經全亂了。老爺去了何處,俺沒能看見!只是剛才來時,聽見路上的士卒們說,好像見老爺在親兵們的護衛下奔往北邊去了。想是要從北門入城。」

「從北門入城?」

王保保跨在馬上,立起雙腿,手搭涼棚,遮住密雨,放開視線,儘力地往北邊看去。卻是除了見有無數的元軍士卒好像沒頭蒼蠅似的,在大雨下四處亂竄外,便就連賽因赤答忽的半點蹤影也沒有能瞧著。

他跟著重複問道:「父帥傷勢如何?」

左右的幾個將校皆面面相覷,沒一個人能出來回答他這個問題。王保保儘管心中焦躁,但是卻也知道這並不能怪他們。

如此的形勢下,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經算是不錯的了。況且這幾個將校還能收攏一些部下,保持了點建制,並且在看到他的將旗後,也還知道立即趕過來靠攏、扈衛,實際上已經算是大大的忠誠,而且能力不低了。

「罷了!」

王保保環目四顧,看到周圍有不少的營旗,或遠或近,有狼狽逃竄的,有企圖負隅頑抗的,也有孤零零隻剩下一面旗幟,插在雨下泥中,原本歸屬該營的將士們卻一個不見的,整個的局面不是尋常的亂,已然糜爛。

他問道:「鐵甲、長槍、神弩三軍何在?」

這事兒倒是有人知道,有一個將校本是負責戍衛中軍的,站出來回答說道:「早些時候,鐵甲、長槍一部被大帥調去了陣後,還有一部被調去了左翼。餘下的人馬在趙先生率領下,適才已經奔往北邊,去追大帥了!」

「趙先生?」王保保曉得此人是在說趙恆,抬頭朝遠處的中軍望樓上望了一眼,雨水很大,也看不清楚上邊還有人沒有,順著話頭問道,「蔡子英呢?別的幾位先生呢?」

「蔡先生去了陣後,說是要與高延世一決死戰,不過卻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中軍。」這將校的官職不高,僅僅是個千戶,許多的軍情不知道,——要不然趙恆也不會不帶他走,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了這麼一句。

王保保雖在中軍腹地,但是燕、吳兩軍的喊殺聲卻也越來越近了。他又向殺聲傳來的方向看了看,遙見幾面大旗在雨中、在亂陣中飛馳招展。

依稀辨別出來,有趙過的帥旗,有佟生養、胡忠等人的將旗,也有常遇春、藍玉等的旗幟。

「少將軍,咱們何去何從?還請早下決定!」

一股沒名的煩躁驀然升上心頭,王保保提起鞭子,忍了又忍,沒有去抽說話的人,坐下身子,勒住韁繩,說道:「事已至此,還能何去何從?也只有先走北邊,追上父帥,然後入城再說吧!」

一眾人皆往北行,因燕、吳兩軍近在咫尺,一時間也顧不上收攏敗卒,行不多時,迎面撞上一彪軍馬,領頭的是個少年人,身後一桿大旗,上寫著一個字:「柳」。卻是燕軍中的新貴將軍柳三郎。

王保保害怕後邊的敵人追到,不敢與之糾纏,眾扈從將校一起發力,拚死殺出了一條血路。也是柳三人少,雖然看到了王保保,卻也是攔截不下,在後邊追趕了一陣,又被亂軍衝散,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們遁走。

走不多遠,又見前頭一彪軍馬,一桿大旗上寫著:「大宋常勝將山東摧鋒軍高延世」。

高延世、郭從龍都是河北人,因為他們兩個都驍勇善戰,在燕軍中近日來有個美名稱呼他們,喚作「河北雙虎」;較之悍勇程度,遠勝柳三。王保保也曉得高延世的大名,不敢與之碰面,遠遠繞開,繼續往北而行。

也是高延世才接到了趙過最新的一道軍令,正忙著與閻思孝派出城的人馬混戰,想要為後續的主力殺開一條路,藉機奪城,兼且王保保的人馬實在不多,因此沒有注意到。如若不然,豈能容他如此輕鬆繞過?

連過幾道燕軍,好容易繞到城北,面前又出現了一彪軍馬。

這彪軍馬多步卒,少騎兵,兩員將校列在陣前,一個人身後大旗上寫著:「海東冠軍都指揮使楊」;一個人身後大旗上只寫著兩個字:「霹靂」。

卻正是才趕來不久的楊萬虎與傅友德,正碰上元軍潰敗,按照趙過的命令,就地負責北邊的攔截。——不但攔截從戰場上逃走的元卒,而且也攔截試圖從城中出來接應的敵人。

楊、傅兩人的大名,王保保早也是如雷貫耳,一見這陣勢就知道,單憑他這點軍馬的實力,定然難以衝過。

這時,元軍的敗卒亂竄,周圍左右、前後遠近幾里地,處處都是。趁著楊萬虎、傅友德還沒有發現他們這一支小部隊,王保保忍氣吞聲,命令掌旗官,說道:「快把旗幟收起!」

——他們這一路來,這已是第三次收旗了。第一次是碰見柳三時,王保保把寫著他名號的將旗收了起來;第二次是碰見高延世時,把他部下帶出來的營旗又收了起來。這一回是第三次,收起的也是最後一面旗。

其實這面旗很不顯眼,上邊什麼都沒寫,單純地只是一面作為打信號時用的令旗。但是即便如此,此時此地,王保保卻也是忍不住一陣的心虛,生怕引起楊、傅兩人的注意。

「少將軍!前有楊、傅擋道,咱們該怎麼辦?」

王保保的親兵抓住了幾個從前邊逃回來的潰卒,送到馬前。王保保問道:「爾等可見大帥去了何處?」

這幾個潰卒不認識王保保,這會兒王保保身邊又一面旗幟沒有,更沒人知道他是誰了。不過,只看這一眾人穿著的鎧甲,卻也知非是常人。幾個潰卒倉皇地回答道:「前邊有紅賊擋路,城裡接應的人馬出不來。大帥轉往東邊去了!」

「你們幾個是從前邊逃過來的,想來剛才是去沖紅賊楊、傅的陣了?」

後有追兵,前有攔截。這幾個潰卒狗急跳牆,剛才確實是在他們上官,一個百戶的率領下,企圖沖開楊萬虎、傅友德的截擊。但是卻沒料到,根本還沒有衝到近前,這個百戶就被傅友德的手下一箭射死了。

沒辦法,他們只好又狼狽逃回。

問得清楚,王保保勃然大怒,抽出刀來,架在一個潰卒的脖子上,斥道:「腌臢潑才,膽小如鼠的東西!你們的上官被殺死了,你們居然就沒膽量去為他報仇么?便這麼連滾帶爬地逃回來了?……,若是個漢子,便且隨俺再往前沖陣。左右不過是個死,有甚麼值得害怕?」

幾個潰卒面如土色,只管連連磕頭求饒。至若再去沖陣?卻是半分膽子也無了!乃有甚者,被刀架在脖子的那個竟然被嚇出了尿,軟成一團,癱在泥中。

眼見如此,王保保心中一片冰涼,知道部隊已經沒有了士氣。沒有了士氣的部隊,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有一個將校說道:「少將軍,各部已經奔潰,士卒俱無鬥志,已經指望不上他們了!既然大帥已往東去,不如咱們也追上去?」

「追上去?」

如果追上去,如果也往東去?王保保展目遠望單州城池,這一座城,怕是就要保不住了。可是,不追上去,不往東去,又能怎樣?那將校說得不錯,士卒皆無鬥志,想要指望他們殺開道路,的確已無可能。

他又說了一次:「罷了!」手起刀落,將這幾個潰卒的腦袋悉數砍下,撥馬轉走,徑往東去了。

……

大半日苦戰之後,燕、吳兩軍迎來了勝利。

在高延世、胡忠、柳三、楊萬虎、傅友德諸將的截擊下,單州城裡的敵人最終一個也沒有能殺出來。

戰場上的萬餘元軍星散逃潰,除了一些僥倖逃出生天的,剩餘存者多半投降。當然,也有不肯投降的,然而在局勢一面倒的情形下,這些人的下場不言可知。

夜色籠罩大地。

入夜後,整個的戰場漸漸歸入平靜,只有少數地方,不時還有點小規模的戰鬥爆發,但很快也都相繼結束。

……

燕軍。

中軍,帥帳。

剛從戰場上退下來沒多久的趙過來不及休息,接著開始處理軍務。

一道道的軍報送上來,他或手批,或下令,有條不紊進行戰後的善後工作。

「報,大人。綜合各營軍報,戰場基本已經肅清。單州周邊二十里,已然全部落入我軍掌控。」

「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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